雅文小说 > 其它小说 > 谁主沉浮—明末清初风云录 > 十四全文阅读

松锦大战之后,在局势越来越有利的情况下,清王朝突然停止了对明王朝的攻击。

这一切,与皇太极突然发病有直接的关系。

自那次大宴群臣昏倒之后,皇太极身体突然急转直下,从最初的流鼻血不停发展至全身无力、喘息困难,不过是一个月之间的事。此后一年间,皇太极为了养病,也是为了休养生息,停止了对明王朝剧烈的军事打击,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将主要的工作放在了一件事上,那就是不断给宁远总兵吴三桂写劝降信,想以和平手段彻底解决辽东问题。

最初写劝降信的人是祖大寿,后来是洪承畴,一拨又一拨的劝降信写出后如石沉大海,最后皇太极亲自写了劝降信,但吴三桂始终置之不理。

群臣不解,豪格多次询问皇太极,洪承畴、祖大寿这样的强手都能打得下来,何必对一个吴三桂如此上心,皇上竟然纡尊降贵,不断亲自写信劝降?

皇太极道:“此人乃明朝最后一个可用之人,与之硬拼,又会多伤我士兵生命,如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合算的事。”

其实在他内心中,还有一些另外的算计。松锦大战与明军以硬碰硬,虽然取胜,但消耗兵马、财力,也是开朝以来罕见的。至此不能再战了,否则恐怕兵士会有厌倦情绪,更怕会伤动元气。

他看得更远的还有一步,那就是明王朝已经日薄西山,陕西流民已经发展壮大,北部江山,不用他动手,流民叛乱,已经够明王朝收拾的了,自己正好借机休养,以逸待劳,坐收渔人之利。

皇太极想得非常准确,此时虽然辽东战火暂停,但流民起义已经覆盖全国各省,以李自成、张献忠为代表的起义军,一路势若破竹,攻克河南,特别是李自成,在河南收服了在当地颇有影响的侠客李岩,一路招兵买马,攻取襄阳,并在潼关与曾和洪承畴齐名的孙传庭决一死战,一战击败孙传庭,大军直取陕西。

辽东战火稍歇,但中原战火,从未停止。

就在这天时地利均有利大清王朝的时刻,一个突然的变数发生了,那就是皇太极的身体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积劳成疾,每况益下,终于有一天,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明崇祯十六年九月二十一日,清崇德八年八月初九日夜,皇太极在批改一份奏折时,突然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

皇太极多次的眩晕症状其实是中风的一种。满族人久居辽东苦寒之地,每日里的饮食结构比较单一,多为肉食,再加上皇太极本人嗜酒,又勤于政务,极少休息,所以才得了这种病。得了这种病本应该休息,但皇太极当时忙于松锦会战,战事结束之后又忙于继续北进的计划,每日里又多酒色,故而中风症状日益严重。

皇太极被人救醒时,全身无力,喝下几碗参汤,又打开奏折继续批阅,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眼前金星四溅,侍从近在咫尺竟然看不清面目,皇太极心中一惊,想:我连年征战,从未有过丝毫倦意,但这一年来,却屡有力不从心之感,莫非是大限将来之前兆?

不一会儿,庄妃闻讯进来,见皇太极坐在那里发呆,不禁悲从中来,走过来轻轻按摩着他的肩膀,哭道:“皇上就是不听我的,每日没黑没白的忙,刚才听他们说起你又昏倒了,简直吓死我了……”

皇太极拍拍她的手笑道:“我没事,千军万马都走过来了,一点点小头痛,又奈我何?”

(虽然做了皇帝,但是皇太极其实并不太注重那些汉人皇帝的行文,在范文程与群臣面前还可作作样子,平时私下里面对家臣,仍是平时招呼,只要不登朝论事,说话间就随便了许多,那句自称的“朕”也改成了我。)

庄妃将桌上的奏折统统卷起,道:“都是这劳什子害的皇上,让大玉儿将这些全都烧了,省得他们让皇上劳心。”

皇太极道:“说的什么话?我不再看了就是。”

庄妃服侍皇太极躺下休息,自己则躺在一旁陪着他,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拍着,如同哄小孩子一般。不一会儿,皇太极就睡着了,酣声如雷。庄妃心事重重,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侧过身来,用手轻轻抚着皇太极沉睡中的脸庞,即使双眼紧闭,这张脸庞依然透着男性化的威严勇猛。突然间,另一张清秀的脸庞与之重叠起来,庄妃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无数个夜晚,每当被这粗重的酣声惊扰得睡不着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这张脸庞。此时守在皇太极身边,也不知他正在做些什么?想到这里,突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忍不住将空着的另一只手放在心口,轻轻抚摸。

正在那里有些伤感间,听得“嗯”的一声轻叹,只见皇太极睁开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自己。

庄妃脸色绯红,似乎被他看破心事,眼睛情不自禁地躲闪了一下,道:“皇上也不多睡会儿,这么快就醒了?”

皇太极被她这一问,脸上神色竟有些慌乱,庄妃这才发现,原来他的脸颊、鼻翼上全是汗水,问他:“皇上你怎么了?做了噩梦吗?”

皇太极沉默片刻,突然间坐起,盯着窗外的天空,一言不发。

庄妃有些害怕,凑过去用身子贴住他的后背说道:“皇上你怎么了?”

皇太极声音低沉厚重,道:“爱妃,你我一起已经十年了,我对你如何?”

庄妃有些惊奇,说道:“皇上怎么问起这个?皇上对大玉儿万般宠爱,那是从来没有改变过的。”

皇太极突然回身,一把将她的肩膀抓住,力大且猛,把庄妃抓得一阵疼痛,哎呀了一声。

皇太极冷笑道:“我对你一直不错,可是你对我却又如何?你可曾做出过对不起我之事?”

庄妃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惊慌,但转瞬间就镇定不来,道:“大玉儿敢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誓,我布尔布泰对皇上忠心不贰,天地可鉴,若有一丝瞒骗,让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为狗为猪,永世不能超生。”说到这里,眼圈突然一下子红了,哽咽道,“为皇上我大玉儿什么毒誓都可发,但你仍然还是疑我,你若不信我,也不必问我,拿出身上佩刀,将我杀了就是。”

皇太极摇头道:“我若疑你,容不得你活到现在。你若与那多尔衮有苟且之事,我也容不得你们活到现在。我只担心,我若有事,只留你一人时,若仍有人以此事相胁,你们又将如何是好?”

庄妃倒在皇太极怀中,柔声说道:“皇上不疑我,其他人又有谁敢说些什么。”

皇太极道:“我活着不敢,我死了呢?”庄妃惊呆了,道:“皇上你说的什么话,好好的怎么说这个呢?”

皇太极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心里突然很乱,现在天色已晚,我心里有事也等不到明天了,你现在出去,给我把范先生叫来。”

庄妃刚想提出反对,但见皇太极神色庄重,也不敢反驳,于是下床,出去命人叫范文程。

范文程读毕兵书,刚刚躺下,就被唤了出来。不一会儿,抵达营中进来请安,皇太极也不客气,穿着睡衣接见了他,道:“深夜打扰范先生,多有失礼,范先生就不必多礼了,请坐。”左右有人将椅子搬来。

皇太极道:“范先生,朕今日一直心神不定,刚刚睡下时,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人独坐在高岗之上,却见脚下万马奔腾,带起烟尘滚滚。朕身边的诸臣、贝勒们都在马上,朕喊着让他们停下来,却无人理我。这个梦不知是何用意?范先生你精于易经之术,就请给我解释一下如何?”

范文程略一思索,微笑道:“皇上你近来身体如何?”

皇太极道:“还好。听从范先生之建议,朕已经将酒停了多日,这几日精神渐好,只是头偶尔有些晕眩感,刚刚还晕了半天,但并不妨事。”

范文程道:“臣斗胆问一句,皇上今年贵庚多少?”

皇太极听了一愣,笑道:“连年征战,从来不过生日,这些年来你问我有多大了,朕还真要算算,”想了一想,说,“朕今年已经五十二了。”

范文程笑道:“怪不得皇上会做这样的梦。”

皇太极道:“范先生此话怎讲?”

范文程道:“古人说五十而知天命。这些年来皇上连年征战,只知奋勇杀敌,攻城陷地,很少静下来想一想将来,现在松锦大战已经结束,辽东形势稳定,时间突然空余出来许多,皇上一定是想到将来的事了。你梦见站在高岗之上,那是说人到了一定位置有高处不胜寒之叹,而脚下万马奔腾,似乎是指皇上下面人丁兴旺,皇子皇孙、众贝勒爷围聚一时。”

皇太极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突然愁云密布,一时竟然无语。

范文程见皇帝表情突然阴晴逆转,却并不感到惊奇,只象征性地问一句:“皇上怎么愁起来了?”

皇太极叹口气道:“朕就是想起了这个梦,再听范先生一解,突然间有了无尽忧虑,朕一人独站于高岗之上,似乎是孤家寡人,而脚下万马奔腾,这兴旺的人丁,若没有了朕在上面俯瞰,是否就会乱了阵脚,万马奔腾变成了横冲直撞?”

范文程微微颔首,但并不回答皇上的问题。

皇上似乎也不想听他的什么回答,只继续说道:“朕今天早上起来再读了一遍魏武帝的诗,内中有一句似有深意,令朕浮想不息,那就是短歌行的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辟如朝露,去日苦多。是啊,人生辟如朝露,初看晶莹璀灿,但在暴阳照耀下,不久就会消失无形。汉人说五十知天命,朕一生强悍,从没有想过天命何在,更不信什么天地鬼神,但只不知这老天,是否也会因此要朕的命!”

范文程拱手道:“皇上洪福齐天,仙恩永享,何出此言?”

皇太极道:“朕不是杞人忧天,汉人皇帝过四十之后,往往会想起继承大统的问题,朕在位十几年,却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今日就请范先生帮我想一想,若有一日朕百年之后,谁可执掌我大清江山,让我大清能继续乘风破浪顺利前行?”

范文程道:“请恕臣不能回答。”

皇太极有些愠怒:“你是天下第一智者,居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范文程微笑道:“此事事关王位大统,是皇上的家事,外臣本来就不能多言的。古往今来,汉人的臣子有多少人因此受了命、误了国的,数不胜数,请恕臣无礼,这个问题,就算皇上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臣也不能回答。”

皇太极思索片刻,道:“你说得对,这样问你,确实有些唐突。那朕就换个问题,在我大清国内,有资格继承我之事业的,我刚刚数了数,也无非三人,这三人是谁,我想范先生很清楚吧。”

范文程道:“这个臣倒可以猜一猜。若论血统,豪格亲王排在第一位,但若依祖制,睿亲王多尔衮是你兄弟,又战功累累,也有资格。如果这两人都不行,那就是福临贝勒,只是他年事尚小,不能亲政,论情论理,有豪格贝勒和睿亲王在,也不可能是他。”

皇太极道:“不错。朕刚刚想到了这个问题,其实真正有资格接我班的,也就是两个人而已。豪格是我长子,拥有正黄、镶黄、正蓝三大旗,多尔衮是我亲弟弟,拥有正白、镶白两大旗,还有阿济格、多铎的部众,他们的实力相当,功绩也相当,这两人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范文程道:“皇上所言极是。”

“以范先生看来,这两人若论文治武功,哪个更好一些?”

范文程摇摇头:“请恕臣无知,臣看不出来。”

皇太极深沉地望着他:“你怕什么?你直说无妨,朕不是汉人皇帝,不会因此治你的罪。”

范文程道:“不是臣为明哲保身,有话不敢直说。实在是这两人实力能力太接近,臣想不出,谁更适合接替大统。”

皇太极道:“论行军作战豪格是个高手,论谋篇布局多尔衮更胜一筹,但若谈起我大清未来,我倒觉得他们两人都不如朕。他们各有几旗军马,但是却又只能号令各自的军队,不能折服对方,两人之间近年来争名夺利,又多有争斗,朕活着,还可以牵制他们,但朕若不在,只怕他们彼此看对方不顺多年,可能会骨肉相残。这一点,朕深忧之。”

“皇上,臣有一言,”范文程深沉地道,“或可解开皇上之惑。”

“你说。”

范文程道:“两个英雄,五旗兵马,合而为一,天下无敌,否则,英雄相残,五旗分裂,大清必乱。”

皇太极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范文程道:“臣倒以为,与其让两个英雄为争个第一,头破血流,倒不如,让两个英雄断了争夺的念头,这第一的虚名,从此就不设了。”

皇太极深思片刻,突然间心里一亮,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道:“多谢范先生指教,夜已渐浓,就请范先生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朕自有主意再请教范先生。”

送走范文程后,皇太极命左右速招多尔衮。

多尔衮已经睡去,皇上深夜召唤,不敢怠慢,也马上赶到了。

进得屋里,却见皇太极躺在床上,脸色焦黄,喘息似乎都很困难,多尔衮大惊道:“皇上您怎么了?”

皇太极呻吟道:“我今日感觉似乎大限已至,恐怕过不了今夜了。”

多尔衮不禁泪水盈眶,道:“皇上您说的哪里话,皇上您龙体吉祥,再活一百年也没有问题,皇上身系大清命脉,千万不可说这样的话啊。”

皇太极道:“我死不要紧,但就只怕我这一死,我大清的兴国大计,恐怕就要半途而废了,多尔衮,为我大清前途,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你可能给我否?”

多尔衮道:“为大清江山千秋万代,多尔衮命都可以不要,皇上借什么,只要我有的,自管拿去。”

皇太极冷冷一笑,道:“好。我就是要你的命,你可借否?”

多尔衮一愣道:“皇上是何用意?”

皇太极道:“你与豪格暗中有心结多年,我岂不知?只怕我不久人事以后,你们两个一定会骨肉相残,为了争个皇位的名份而你死我活、内讧不休,与其这样,不如先折掉一人,以免后患,我想来想去,多尔衮,你曾几次有害我之心,你母亲又是因我而死,我死之后,你若执掌大权,我这一脉,又哪个能得善终?所以对不起,我借你项上人头一用,你不会感到委屈吧?”

多尔衮站在那里,呆立半晌,突然一笑道:“皇上说得是。”说完伸手探入腰间,拿出一把短刀。

皇太极看着他抽刀在手,喝道:“你带刀进来见我,所为何故?”

多尔衮将刀拿在手上,向皇太极床前走近,此时屋中,除了他和躺在床上病得不能起来的皇太极外,再无他人,多尔衮手中的刀锋在灯光照映下闪烁生辉。皇太极见他手持短刀一步步向自己走近,一张脸上微有惊慌之色,在刀光掩映下更是阴晴不定。

多尔衮一直走到皇太极床前,突然屈膝跪下,将刀捧过头顶,送到皇太极眼前,道:“臣弟的命就在这里,恭请皇上取去。”

皇太极探起身子,将刀拿在手中,道:“我今日杀你,你可有不服?”

多尔衮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为何?”皇太极一声怒喝。

多尔衮微笑着望着他,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为您曾教导过我的话,天下。”

“天下?”

“是的,天下。”多尔衮重复了一句,“为了天下,臣弟早已忘记了母亲的死,为了天下,臣弟也忘记了与豪格的仇怨,也是为了天下,臣弟今天甘愿一死。如果臣弟一死能保大清天下平安,臣弟死得其所。”

皇太极一声感叹:“好汉子!”当啷一声,把刀扔在了地上。

皇太极道:“起来吧。我怎会杀你?!”说完坐了起来,颓废之态一扫而空,目光如电间,又是皇帝的威仪。

“多尔衮,我只要你记着一件事,近来我虽身体疲倦,但无大碍,大清皇帝,我还要做他个十年八载,皇位这件事,大家也就都别惦记着了。我只提醒你一句,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永远是你的亲王爷,就算我不在人世了,我敢保证也没有人能动得了你。”

多尔衮跪下叩头道:“多谢皇上恩德。”

皇太极道:“不必谢我了。我还有一事求你。”

多尔衮一惊:“皇上求我?这怎么可能呢?皇上但凡有事,臣弟自当鞠躬尽瘁,求之一说,从何而来?”

“我活着当然求不得你,但我死了的事,我就得趁着明白先求了你。”皇太极道,“这事嘛,说来也简单,我只是想让你放过一个人。”

“皇上请说。您但凡有旨,我一定照办。”

皇太极望着多尔衮,深沉地说:“我要你放过豪格。不论我活着还是我死了,你都不能伤害他,因为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皇上何出此言?”多尔衮叩头如捣蒜,“豪格贝勒是我侄儿,又是我大清栋梁,我决无加害之心。”

“你现时没有,但以后就难说了。不过我只要你记住,你不要伤害豪格,因为我已经准备废除他的皇位继承人身份,他不能当皇帝,你和他同样的身份,他就不能加害于你。于公于私,你们都应为大清精诚合作,骨肉相残之事,永不能有。”皇太极语重心长地说道,“为我大清,请听我一言,只有八旗同心,才能尽取天下,八旗分心,大清必亡。”

多尔衮跪在地下,汗流浃背,道:“皇上放心,有多尔衮在一天,大清一定不会有骨肉相残之事。”

皇太极疲倦地挥挥手道:“这些年来你和我南征北战,我其实很了解你。对于汉人天下,咱们都是一样的想法。咱们大清欲夺天下,必先师法汉人,甚至更改祖制亦无不可。那些汉人降臣降将,能招抚的就招抚,能重用的就要重用,像洪承畴祖大寿,都是了不得的人才,还有一个吴三桂,我亲自写了很多信给他,他都没有回过一封。但我们不能放弃努力,假使汉人多几个降将,那我们大清就会少折些人手,少一些流血,百姓也少受一些苦,军士少受一些罪,这些道理,其他的旗主都不懂,只有你最懂,所以我这些年来一直委你以重任,就是因为你是晓得我的心事的人。你这人我观察多年,有心计,有忍耐,也有定力,但是,我希望你还要学会仁慈,仁者才能治天下。忘记仇恨,心中舍弃小我而成全大我,这也是仁慈的一种。兄弟操戈,骨肉相残,汉人王朝司空见惯,我大清王朝这些年来也没少过,即使我们的父皇,也杀过不少子女、兄弟,但我希望从我这一朝,不要再出现这人间惨剧。你是我手下众将领中最有计谋之人,盼你能圆我心愿为好。”

多尔衮叩头道:“臣弟知道,臣弟一定不忘皇兄的嘱托。”

皇太极长叹一声:“我儿子福临还小,以后也许要靠你多加照顾,他是我和庄妃惟一的骨肉啊!我只盼你记得一点,我从来没有为难过你们兄弟,你们也不要为难我的子嗣。夜已深,你这就请回吧。”

多尔衮不敢多话,请安退出,一走出宫外,只觉得全身一阵清凉,原来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等多尔衮走了,皇太极突然一阵心绞疼痛,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好了一些,于是命人召庄妃进来。

庄妃进来,见皇太极脸色蜡黄,心疼地道:“叫你休息,你又不听,夜已深了,一拨拨地叫人,还要身子不要啊?!”

皇太极微微一笑道:“我不妨事。”将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庄妃的手道,“十年来,每天握着你的小手,我就睡得香甜。你这只手啊,真是催眠的灵丹,”将庄妃手轻轻抚摩,“我曾说过你的手不如你姐姐海兰珠软,但却比她的要滑,历经数年,还真没有变过。”

庄妃笑道:“皇上喜欢我的手,就这样摸着一辈子才好。”

皇太极摇头道:“一辈子太长,我不敢想啊。”突然话锋一转,“其实每天晚上你陪着我,我的酣声吵得你不能入睡时,你可曾想起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多尔衮吧?你可曾想过要他陪在你的身边?”

庄妃正在陶醉中,突然听得皇太极一言道破自己多年心事,真是惊得魂飞魄散,颤声道:“皇上你说这话,你这是又怀疑大玉儿对你的忠心了?!”

皇太极哈哈大笑:“哪有此事,我怎么会怀疑我的玉妃。”将惊慌的庄妃揽入怀中,道,“多尔衮相貌英俊,知识渊博,令你喜爱,无可厚非。哪个青春少男少女,没有过几段相思情缘?我是过来人,我全知道。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心,我也了解。汉人常说,夫唱妇随,你既然跟了我,夫君的心愿,你也有帮助完成的本分。但不知你可愿意否?”

庄妃道:“皇上有什么心愿未了,就请说出来,庄妃性命不要,也要帮着皇上完成。”

皇太极道:“我的心愿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我大清一统江山,万世长存。为了这个心愿,我皇太极百死不悔,也不怕后人如何评说。所以,我才希望你也能助我。”

庄妃道:“建功立业,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女子如何做到?”

皇太极道:“你能。如果你是一个寻常女子,你做不到,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爱妃,是我皇太极的女人,你就一定做得到。”皇太极将庄妃从怀中推出,看着她的眼睛,阴沉地说道,“我只要你做好一件事就行,我死后你要帮我看着一个人,就是你心爱的多尔衮。”

“啊?”庄妃一惊道,“皇上您的意思是——”

“将来我大清江山,在我百年之后势必会落入此人之手,是福是祸,我不敢断言。我不能杀他,因为他确是不世之奇才,自我之后,必能振兴我之族人;但我又不能不防他,因为我们之间的恩怨,决非朝夕之间能够化解,我的子嗣后代传承基业,是百年大计,不能毁于此人之手。所以我要你看着他——”皇太极动情地说道,“你们曾有过欢爱之情,我不计较,我也不干涉,但是我要你记着一点,我们都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你又是我皇太极最宠爱的人,在我们爱新觉罗家族的未来面前,个人情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多尔衮与你好也好,不好也好,他只要防碍了我们大清的未来,就必须要剪除。你答应我——”皇太极抓住了她的手,“不能为了个人情感而让我大清万世基业有丝毫亏损,你答应我!”

庄妃心情激动,颤声道:“我答应你。”

皇太极说道:“立个最毒的誓。”

庄妃举起一只手,道:“我若为个人情感而使得多尔衮令我大清基业有所亏损,我就——”咬牙道,“我布木布泰就死无葬身之地。”

皇太极冷酷地道:“不光是你布木布泰,你的家族子嗣都在誓言之中。”举起她的手,道,“你跟着我说的再说一遍:我布木布泰在有生之年,决不能让多尔衮做有损我大清万世基业之事,我也决不扶持多尔衮做我大清皇帝,否则,我布木布泰全家由老至小,一夜之间暴亡,坠入地狱火海永不超生。说!”

庄妃举起手来,脸上的泪水夺眶而出,落在地上,哽咽着说道:“我布木布泰在有生之年,决不能让多尔衮做有损我大清万世基业之事,我也决不扶持多尔衮做我大清皇帝,否则,我布木布泰全家自老至小,一夜之间暴亡,坠入地狱火海永不超生。”说到这里,突然泣不成声,“皇上,难道这个誓言,连你我的骨肉福临也搭进去吗?”

皇太极森然说道:“那是当然,不算上他,这就不是个毒誓了。”

庄妃含泪发完了毒誓,只觉得悲从中来。皇太极却长出一口气,道:“我若有一天不在了,你孤儿寡母记住这宫中能够助你的人,不是多尔衮,而是济尔哈朗,如果有什么问题,自有济尔哈朗帮你。切记!”

庄妃应了一句。皇太极似乎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任务,极为疲倦地说道:“你且下去,给我唤左右,召豪格来见!”

庄妃哭道:“皇上你身体不好,就请先休息吧,别再召人了。”

皇太极拍拍他的手道:“爱妃放心。我见完豪格之后,就不再召人了,到时你再来服伺我。我们再休息不迟。”庄妃说不过他,只得含泪离去。

不一会儿,豪格也到了,满身的酒气,脚步也有些踉跄。皇太极闻得他身上的味道,眉毛皱起,道:“深更半夜,还在喝酒?”

豪格哈哈大笑:“让父皇担心了。儿臣与那多铎斗酒,他已经人事不醒,儿臣赢了他五个牛录。”

皇太极微微摇头道:“豪格,你先坐下喝壶茶,醒醒酒,我有话要说。”

豪格坐下来,打个酒嗝,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皇太极怒道:“我大清王朝中,以你酗酒最烈,多尔衮兄弟都极少饮酒,你这样喝法,小心有一天在酒醉中被人取了性命,都不知道。”

豪格笑道:“有父皇在,哪个吃了豹子胆,敢取我性命?”

皇太极道:“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豪格本来喝得有了七分醉意,突然听得皇太极说了这话,心中一凛,酒意醒了几分,颤抖着声音说道:“父皇此话怎讲?”

皇太极叹口气,伸手招豪格过来。豪格跪到他的床前,皇太极轻抚着豪格的头,慈爱地说道:“你是我的长子,众儿郎之中,我对你一直比较苛责,就是因为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我身边。你这个人我很了解,你作战勇猛,深通兵法,只可惜,为人鲁直,性格外向,缺少心计,为父一直严责于你,是盼着你快点成熟起来,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对你假以辞色,你不会怪父皇吧?”

闻听此言,豪格感激之极,叩头道:“父皇待孩儿恩重如山,孩儿怎敢怪罪。”

皇太极道:“好。既然你知道这个道理,我也就不怕和你说了,你的性格太直,父皇前思后虑,为防你今后受人伤害,想到了一个能保全你的万全之策,不知你能否尊从父皇之意?”

豪格道:“父皇为孩儿想的,孩儿怎敢不遵从?”

皇太极道:“那就好。父皇想来想去,决定封你为咱大清阵营里的兵马总元帅,让你成全心愿,做一个族人里真正的巴图鲁,征战沙场,为咱大清效力。为了成全你成为一个大英雄,父皇也同样要给你一个成为大英雄的条件,那就是废除你皇位继承人之位,让你专心致志,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什么?”豪格听了如雷轰顶,道,“父皇你莫非开玩笑?你要废除我皇位继承人之位。”

“没错,废你之位,朕也废掉多尔衮兄死弟接位的权力,让你们两人,以后专心打仗,为咱大清,同舟共济,携手作战。”

豪格脸色铁青,非常怕人,他一字一句地道:“父皇,孩儿斗胆问一句,这废除我王位继承人之事,是范文程的意思,还是庄妃的意思?”

皇太极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满朝上下,无人不知,范文程是多尔衮师父,至于庄妃吗?”豪格鄙夷一笑,“他们之间的关系,儿臣就不用说了。”

皇太极大怒:“你胡说些什么?这事和他们两人无关,是我一人的意思。”

“你一人?”豪格站了起来,极端愤怒之下只觉酒意上涌,忍不住将多年的压抑倾倒而出,“我早知父皇对那多尔衮一直多有照顾,战功多归于他,还亲传他兵法。但我是您的儿子,为什么父皇不能为儿臣着想?”

皇太极道:“我就是为你着想才有此策,你这人性格直爽,并无心机,你要是做了皇帝,咱大清上下,君臣不能同心,难免会变生肘腋,我只怕你到时应付不来。你现在手上有三旗,多尔衮有两旗,八旗之中,最强的五旗都在你们手中,如果为了一个皇位争来夺去,大清就永无宁日。皇位固然重要,但比起大清江山,又算得了什么?”

豪格冷笑:“然则我们没有资格,谁又有资格?”

皇太极道:“无论是谁,这个不用你们操心了,我身体现在还好,再当个十年八年恐怕不会有事,到时我自会考虑。”

豪格踏前一步,质问道:“父皇你在任时当然自无不可,但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此事又如何定夺?”

皇太极怒道:“听这意思,你这是在质问我,还是你在盼我死?”

豪格冷笑道:“我怎敢质问堂堂大清皇帝?我只是好奇,难道一个庄妃,竟然就用枕头风说服我英明的父皇,竟然将他忠心耿耿的儿子彻底剥夺了继承皇位之权?难道在皇上心中,这个女人就比儿臣更重要?”

皇太极气得胸口一阵剧痛,几乎说不出话来,道:“我早就说过,此事与庄妃无关,是我一人的想法,还没有与群臣商议。”

“那好!”豪格道,“我就请皇上今晚收回刚才的说法,皇位大统之事,押后再说。”

皇太极喝道:“你这是在命令我,还是威胁?”

豪格冷笑一声:“儿臣当然不敢,只不过,如果皇上一意受那妖妃蛊惑,儿臣倒是想起汉人的一句话来,叫清君侧!儿臣就替皇上斩妖除魔也无不可!”

“你大胆!”皇太极怒喝道,“你还敢谋反不成?”

“不管怎样,”豪格咬牙道,“我三旗子弟势与多尔衮兄弟和那妖妃势不两立!”

“混账东西,你给我滚!”皇太极怒极,从床上爬起用力向豪格挥拳打去,豪格下意识地一躲,皇太极身子虚弱,一击不中,竟然自床上跌落。

豪格见父皇摔了下来,只吓得魂飞魄散,酒意一下子全消了。想要扶他,又恐他怪罪,于是喊一声:“儿臣酒后失言,父皇不要怪我。”竟然不去扶他,转身就跑。

皇太极气极悔极,叫道:“给我赶走这个畜生,永远不要让我见到他。速叫济尔哈朗过来,我有话要说,给我传济尔哈朗——”喊得几声,只觉得头脑一片刺痛,脑海深处似乎有“砰”的一声感觉什么爆烈开来,眼前一片血红,双眼竟然流出血来,不能见物,抽搐中,一头扎到地上,再也没有能够站起来。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日夜,皇太极暴死于崇德殿内,年仅五十二岁。他死后片刻,郑亲王济尔哈朗赶到,但终于没有等到他说出只言片言,皇位继承之人,始终不知是谁。

皇太 极一生戎马,历经风雨,是真正马背上的皇帝,他在位期间,废除农奴制度,大行科举,重用汉人,推行汉化,重视生产,军事上积极主动,力克袁崇焕、孙承宗、洪承畴、祖大寿、朱梅、卢象升、吴三桂等劲敌,为大清王朝一统天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死之后,福荫尚存,余威不止,清朝统治者继续推行汉化之路,得以贯彻,大清王朝,日渐强盛。

皇太极一生中极少打过败仗,但最为遗憾的是,这位战无不胜的君主没能亲手打败他最想战胜的袁崇焕,没能招降他最欣赏的将领吴三桂,也没能亲眼见到大清朝统一全国。

千钧重担,落在后来人身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