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次撞见露西娅给男孩子写情书。
对方是我在伊里莱塔的表哥。
露西娅握着笔皱眉，苦于遣词造句，又是翻诗集又是查辞典，比写小说还认真。而且写废了两张纸。
看她冥思苦想的样子，我不由得怀疑世界上可能有一个词叫“卡情书”。
“这么辛苦就别写了呗。反正你家也住伊里莱塔，每个月都能回去见一面。还写什么情书啊。”
闲来无事的我很好奇地站她身后旁观。
露西娅投来一个很瞧不起人的眼神。
“写东西在呢，不要围着我晃。”
“我也是一个月回一次家。像我就没给爸妈写过信。”
“那不是一码事。”
“怎么不是一码事了。你和他又不是见不成面，有什么话你们俩不能当面说吗？而且我是她表妹，也可以帮你们传话呀。”
露西娅用笔抵着额头，似乎被我烦透了。
“如果N37的女人都像余爽这样，学校对面那座专门举办婚礼的教堂一定会被挤得爆满！”
“诶？为什么，因为男人都想娶我这样的吗？”
“因为女人都进教堂当修女了。”
我抓起一本书就砸她。
然而没砸到。
“写情书又不是因为见不着面。以前在都拉斯谈的那个，就住我们学校山脚下，照样天天给我写信。”
“无聊。”
我闻到了露西娅脑子里特有的酸臭味。
所以我也没兴趣再纠缠她了。
她写她的情书，我晒我的太阳。
房内只剩笔碰纸的唦唦声。
我很懒散地在床上打滚。
然而我没料到，露西娅突然又反过来找我说话。
“余爽。你觉得是自己的嘴厉害，还是自己的笔厉害？”
她这一问有点莫名其妙，不晓得什么意思。
我想我应该是嘴比较厉害吧，因为我很不擅长写东西。但我现在可是“天才文学少女余爽”，所以我回答：
“当然是笔咯。”
露西娅停下笔，慢慢抬头看我。
“我也是笔。”
“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其实每个人都是笔比较厉害——因为人长大以后，嘴会越来越弱，笔则越来越强。所以我才喜欢写情书。”
“啊？”
我一头雾水。
她总喜欢说些难懂的话装成熟。
她也没多做解释，默默将情书写完。然后站起来，推开窗。
阳光正暖。
清风扑面而来。
一头金发被吹起的露西娅，高高举起信纸，举到正好能挡住太阳的地方。
纸被光照为透明。
背面浮现每一个字。
接着，我听到露西娅在说：
“人长大以后，总有一些想说的话一旦离开纸就会逃回嘴里。”
——离开纸就说不出口。
那一瞬间，露西娅若有所思的神态令我深深自卑。
并不是因为感觉自己没她成熟，而是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想说的话是“离开纸就会逃回嘴里”的……
身为一个以当作家为目标的人，我的笔居然会比嘴弱……
我不甘心地嘟起嘴。
“区区露西娅，装什么深沉！”
趁她不注意，我伸手一抓，抢走她的情书。
我一看内容就笑了——
“如果我占据了天空和满天星辰。
如果我占有了世界和无穷宝藏。
我还会有更多的追求。
但是，我一旦拥有你。
即便在这世上只剩下了立锥之地，我也会心满意足。”
……
“哎呀，怎么感觉好像在哪看过。泰戈尔？”
然后我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喊：
“好肉麻啊——！！！！”
露西娅立刻被激怒，扑过来要抢信。我轻巧避开。将信举得老高，让她够不着。
“我要把这封信带到你们班！”
我哈哈大笑。
“余爽你好烦人啊！”
露西娅红着脸用拳头打我，我逃到阳台，她也追上阳台，我又逃回室内，她也跟着冲进来。我们俩一个追一个逃，在屋子里转圈圈，书架、椅子、柜子、衣架都被我们不小心碰倒了，露西娅甚至还抓起一件件衣服朝我身上扔。
很少看到露西娅这么生气的样子，这更让我玩心大起。
等睡午觉的喀莫多被响动吵醒时，宿舍里已然一片狼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掉在地上，被乱跑的我们一次次踩过。
喀莫多“汪汪汪”朝我们乱叫。
我本以为它要跑过来帮我拖住露西娅，没想到这家伙一跃而起，咬走我手里的信，然后交给了露西娅！
你到底是谁的狗啊！
露西娅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小秘密，但她仍然骂个不停，说我是“没安头的锄杠——光棍一条”。
从那天起，露西娅就再也不敢在我面前写信了。
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都会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现在想想，露西娅这人还挺好玩的。
……露西娅·特里耶韦。
以后还会见面吗？
可是，露西娅……我不确定下次见面时，我的笔是否能比嘴强，哪怕这嘴已经越来越胆小。
在露西娅依旧不知所踪的今天，我一个人走在都拉斯的大街上，一个人提着两大包东西，被整齐列队经过的N37宪兵以及一辆辆不长眼的马车挤到路旁最边缘。
露西娅不在了，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朋友很少，连买东西都没人陪。
听同学说都拉斯有家新开的店也卖“大粉红”。我一早就请假出校，徒步下山走进这座大城市。没想到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繁华，几乎什么东西都有卖的。
其结果就是我现在不得不提着两大包战利品在路边喘气。
这儿确实是好地方，可惜毕业后就不能常来了，以前真该多逛逛。
都拉斯是西海岸最大的港口。2:37 S（点击有音乐）
地中海各地船舶芸集于此，沿街满是作坊与漂亮的欧式房舍。几千年前这里曾被称为“亚得里亚海上的花坛”。当然，现在配不上这名字啦。
左手边是喷泉广场。
右手边就是地中海。
万顷碧波，白帆点点。
海风太过凉爽，我想去海堤那边儿休息一会儿。（小插图P60）
（小插图P60）
这时前面有一个人向我打招呼。
“哟，学姐！”
我一听就知道是谁。
甚至都不用去看一眼。
因为我小小的交际网还不足以让我认识两个说话有大舌头的人。
“东西真多啊，要我帮你提吗？别客气。”
我不理她。
装作没看见，从她身旁绕过去。她后面还跟着五个同伴，感觉肯定没好事。
大舌头伸手一拦。
“学姐，还在记仇啊。”
笑得像粘人的小狗。
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明白这次并非偶然相遇——
“我们大姐头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