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马蹄声疾。一纵士兵软卒簇拥着前头高头骏马上的骁勇战将徐徐前行。
一路上，唏嘘声不曾间断。来往百姓瞧见骏马后蓬头缟面，满头白发的女子时，皆面露惶色,惊惶过后，又微微恻然。谁能料到一个看起来如此脆弱的女子，竟是导致新唐半壁江山摇摇欲坠的罪魁祸首。
不知谁叹了一声，所以目光齐刷刷地飞向城楼上猎猎鼓动的那面明黄色旌旗。乍见那龙辇之中盘坐的锦衣龙袍的男子时，一干人等皆迅速的屈膝下马，伏地跪拜。
只有一人，纹丝未动。恍若老树枯枝般黯淡的衣裾后面，拖着一地的尘埃腐屑。她的双手被一根粗燥的麻绳绑在虚空之中。她的脸，遮挡在斑白的发丝后面，不辨颜色。
长袍滑落，李修自龙辇上起身，心中既惊又喜，喜极而怒。在内侍官们的簇拥下，他快速步下城楼，直奔苏挽言所在的地方。
“皇上，此女便是害我新唐损兵折将的罪魁祸首，末将恳请皇上将此妖女悬于城楼之上，受风吹日晒雨淋，直至形销骨灭，以祭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之英灵。”张寻单膝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陈述着苏挽言的罪状。他还记得当初的与苏挽言的赌局，一双眼睛挑衅似的瞟向苏挽言。
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苏挽言缓缓抬起头，夕阳的余晖折射在她的脸上，散发出淡淡迷离的色彩。
她冷冷地笑，笑容犹如罂粟，张寻看得一阵寒意自心头涌起。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苏挽言看着张寻轻声地说。如雪般苍白的容颜上，原本有些苦涩的双眸陡然变亮。
李修不知道苏挽言在说什么，见她目光游离，俊逸的脸上优雅顿失，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寒意森然。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张寻看着李修铁青的脸色，不寒而栗，但想到苏挽言轻蔑的眼神，满腔的怒气顿时让生起无名胆来。
咬咬牙，张寻坚决地摇了摇头，“妖女，休要在皇上面前蛊惑人心。”
冥冥中，响起一声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他望着苏挽言的身影，那样的淡薄透明，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破散。
似蜻蜓点水般，她的唇边泛起一抹苍凉的弧度。纤瘦的手指死死地揪着一撮白发，沉默无言。
“皇上，此女不除，难安军心，还请皇上速速将她处死。”张寻只知自己功勋在身，高升有望，便迫不及待地希望得到皇帝的肯定，已然不把旁人的警告放在眼里，再而三的御前谏言。
“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的人拉出去给我凌迟处死。”李修不耐烦地一挥手，目光却仍停留在苏挽言身上。
张寻疏忽瞪大了眼，连呼救都来不及便被刽子手驾走。恐怕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丧命。
“为什么？”李修再一次问。呼吸在她斑白的发丝里轻轻颤动。
间时刮起一阵狂风，苏挽言像扫涤身上的尘埃污垢一样，拂落他的手。仰起苍白到透明的容颜，凄清的一笑。那笑渐渐地放大，像被惊起的飞鸟，冲天而起。
“卖国求荣，民女罪该万死！”苏挽言漆黑的眸里没有情绪，只有冷光闪烁。她早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包括死亡。
“你..？”李修震惊地看着她，哑口失言。他不明白苏挽言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报复他？只是稍微一想，李修就觉得心口发疼。
“怎么？舍不得杀我？”樱唇含笑，苏挽言轻蔑的一挑眉，眼神里全然是对李修的不屑一顾。
陡然涌起一阵愤懑，李修挥手怒道：“来人，打马，游街示众。”
李修一说出口便后悔了，但金口玉言，容不得他收回。就当是小小的惩罚她一下吧！李修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皇上亲自开口，底下的人哪敢怠慢，很快便有侍卫趋马驶着一辆囚车从街尾过来。
李修看了看苏挽言，希望她能开口求自己，只要她肯开口，哪怕让他当众收回自己的话，做一回小人也无所谓。可苏挽言连眼都没眨，径直走向了囚车。
囚车缓缓驶远，很快又消失在李修的视线。在李修身后，纳兰若空手中抱着一个一岁多大的小孩缓缓走来。凤冠霞披，纳兰若空已然是皇后的装扮。
“皇上，这样好吗？”纳兰若空看着李修有些恍惚的神色，担忧道：“要不，臣妾去叫人把囚车召回来？”在纳兰若空的意识里，李修这么做心里一定后悔莫及，只是苦于找不到台阶下。其实苦的还不是他自己。何必呢！纳兰若空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必了。”李修摇了摇头。一抹苦涩的笑意自他漆黑的眸里化开，冰冷若千年积雪。现在的他，越来越不了解苏挽言，他需要时间好好来理清一下自己的思绪了。到底他这样执着有没有错？而事情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估计他是看不透自己的心事了。
“父王。”小小的身子在纳兰若空怀中不安地动了动，一双墨玉般的黑亮眸子可怜兮兮地瞅着李修。
“什么事？”李修不耐烦地皱紧眉，全然没想到这样的态度对一个才一岁多点的孩子来说有多恐怖。
果然，那孩子眼珠一转，‘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直哭的声嘶力竭。
纳兰若空的心突然猛地一颤，急忙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安抚道：“毅儿乖，不哭不哭..”
一边哄着怀中的小孩，纳兰若空一边瞅着李修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不由地心里一沉。
耳边哭声不断，李修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纳兰若空皱眉道：“发什么呆，还不赶快把毅儿带回去。”
“是，臣妾遵命。”弯腰行了行礼，纳兰若空赶紧转身招呼人回宫，而那孩子显然还没玩够，扯着她的衣角，嘴里不停地嚷嚷，“我要父王，我要父王，哇…”
站在原地，李修看着孩子纯洁无垢的眼睛，愣了愣，却终是没有动作。这天下没有欠他的，反而，是他欠了这天下。黄昏中，一颗泪自李修眼中滑落，却迅速地被尘埃吸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