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蛊后之女
【1·灼灼桃花】
多年后，我还会想起那一日，道云师父说起曲晞瑶时那种严肃又不忍的表情。仿佛是读了一卷悲伤到钝痛的故事，句句喑哑。
郑国蛊后公玉青星原本是医者出身，但不知在行医途中遇到了什么挫折，忽然转而研习蛊毒。制出的毒害人至深不说，且多半是一些功效残忍的。
蛊后这个名号来得很是久远。是在早先追溯到六合纪年之始，公玉青星用蛊毒设计毒死了郑国的老一任君主，扶持新君登基，才被赐了蛊后的名号。后来的暗杀任务又无不完成得深得君心，这才渐渐出了名。
坊间流传的关于蛊后的传闻很多，仔细听来却大相径庭。有说蛊后是个艳美的女子的，也有说蛊后是个粗鲁的汉子的。总之蛊后的名声在人前传闻不好不坏，毕竟乱世，在普通百姓心里，皇室实在很难出极好的人。
据说公玉青星的那个神秘的女儿公玉参并非是她与别的男子所生，而是以身试毒时不知怎的怀了的。按照蛊后的性格，这种时候往往是该将这个莫名其妙甚至不知是什么物种的孩子打掉的。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公玉青星上报君主，言明自己已有身孕，并推掉了此后的多个暗杀任务，专心养胎。
公玉参出生后，蛊后望着襁褓中的女儿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百毒之女，千蛊之嗣，天下之剧毒，人间之灵药。”大约就是指公玉参是她乱吃药怀上的，所以是各种毒药的集合体，其血肉必然是世间最毒，也是世间难得的灵药。
我觉得公玉青星会把这个女儿生下来纯粹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怀的到底是什么，生出来一解自己的好奇心，顺便用公玉参的血肉做些药引什么的。
不过直到公玉参白白胖胖茁壮成长到十四岁，公玉青星都没有对公玉参做什么，反倒是在一行一动中难得地透露出一些慈母的情怀。除了不许公玉参以面目示人外，一切都与平常人家没什么两样。
然而事情的转折，也正是在这年。
公玉参十四岁，就是六合654年，蛊后从良国带回一个受伤的少年，那少年十八岁的模样，一身衣服已经破得不行，从衣服的破洞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上渗血的伤痕。但少年俊朗的面上毫无波澜，没有悲痛、没有委屈，他像一尊在尘世体验疾苦的佛，每一个眼神都柔和温暖。
公玉参呆呆望着被母亲绑了手脚带进来的少年，一时间忘记了手中母亲交代要好好研制的毒药，不小心洒了一地，毒药淋在地上，青石地板瞬时冒出一层红色的烟，混杂着刺鼻的味道，一股脑传到院子的各个角落。
惩罚，不可避免。而那却是公玉参最没有怨言的一次。她清楚地知道，是她自己在见到那张温柔倔强的脸庞时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神智。就像桃花入酒杯，不忍拿出，也不忍去怪罪那恋着清酒的花瓣。
领完罚后，公玉参草草穿好从头顶遮到脚踝的袍子，拿了些上好的伤药，一路小跑赶去找那个少年。少年被锁在后院的一棵桃树下，被结界包围，有一些法术的人便可以进去，而他却出不来。这结界，一般人根本无法解开。他一脸淡然，甚至是带着笑的，只仰着头望着纷纷下落的桃花瓣，眼神清明又温热。
公玉参再见到那眼神的一刹那便忘记了受罚时的疼痛，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就这样，两个人的呼吸隔了几十步的距离，和无数纷纷扬扬的桃花瓣，以及沁入呼吸的清香。
“不过来吗？”树下的少年忽然开口。公玉参怔了怔，有些忐忑地走过去，袍子里的手绞在一起，手心里是那瓶用精致的青花瓷瓶装着的伤药。
少年晶亮的眸子看着公玉参，唇角微微翘着，柔声道：“你为何也穿成这样？”公玉参轻声道：“我母亲不许我以面目示人。”少年目光微滞：“你的母亲……”公玉参咬了咬唇，似乎是怕他因为自己的母亲讨厌自己，慌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母亲放了你，或者、或者是不要伤害你。”
闻言，少年轻轻笑了。公玉参想，他笑起来真好看，让人移不开眼。少年望着她，轻声道：“小姑娘，你进来。”公玉参没有任何怀疑，仿佛被人控制了心智，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走进了结界，走进桃花瓣放肆纷飞的树下，站在他的身边，然后抬头隔着面纱望着少年。
少年伸手将她几缕落在外面的发丝放进面纱中，一丝阳光顺着少年抬起的面纱的缝隙中溜进来，让她微微眯了眯眼。
“我叫莫商，你叫什么名字？”他替她整理好头发，柔声问道。
“公玉参。”
“你是一个好孩子。”
她望着他，觉得被他夸奖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如果能一辈子如此……
公玉参摇了摇头，逼自己清醒了些，退了几步走出结界，却依旧看着他身上的伤，担忧道：“你受伤了。”莫商笑了笑：“没事的。”公玉参沉默片刻，还是将手中的伤药递过去：“喏，给你，这是我母亲在我生辰时送我的最好的伤药。”
莫商伸手接过公玉参手中的小瓶子，呆呆地看了一会，刚抬起头要说些什么，公玉参却已经转身跑开了。
他们初识的那个春天，桃花开得异常的美，不知是在庆祝着什么，还是在哀悼着什么。
蛊后带回那少年自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新研制的蛊毒需要有人实验。而莫商本出身国医世家，只是父辈犯了些错，遭了流放之刑，在流放途中遇到了公玉青星。
估摸着公玉青星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遭了流放的人没有人会在意，便随便捉了个，没想到正是莫商。
公玉参从那后的一年时间里，便时常关注着莫商，偶尔会在公玉青星不在时去后院同他谈天说地。他问她，长大后要做什么。她却对未来一无所知，他看不到她面纱下有些迷惘的表情，却能猜透人的心思一般轻笑道：“参儿，愿不愿意跟我走呢？”
这真是个让人开心的问题，公玉参用力点了点头，莫商泛白的面孔上点染着好看的微笑。此后无语，却寂静安好。
对于女儿的异常，公玉青星早有察觉，她原本对莫商并不上心，但因为公玉参的态度，公玉青星不得不提高警惕。她不允许公玉参拥有感情，一副世上最好的毒药，是不能够有人的情感的。
于是公玉青星不得不提防莫商。蛊后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单纯地放走莫商或是杀了莫商，要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死心，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让她尝到情的痛苦。
于是公玉青星每一次让莫商试毒时，都会带上公玉参。她并不会让公玉参去给莫商下蛊，因为‘下不去手’，是身为一个暗杀者甚至是用毒者最大的禁忌。
公玉参不过十四五岁，看着难过得死去活来却还是倔强的忍住不吭声的莫商，难过却不敢反驳。公玉青星则是淡然的看着被反噬的莫商对公玉参说：“参儿，你看到了么？这种蛊，是抽骨之痛，你要好好学着。”
公玉参哪里听得进去，只是一个劲的点头，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那些痛都是发作在她身上。她晃着公玉青星的手，有些哽咽道：“母亲，参儿记住了，参儿学会了，咱们去学别的……”
公玉青星睨着晕过去的莫商，语气冷然：“参儿，倘若你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念想，最好马上忘掉，母亲疼你，不会对你做什么，但不能保证别人。你是个乖孩子，一向懂事，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话中的意思已然明了，公玉参只得点了点头，弱弱地回答：“是，母亲。”眼神中的倔强却盛大得像一场烟火，不可磨灭。
道云师父说到此，轻轻叹了口气：“阿卿，你大抵也猜得到，曲晞瑶，正是公玉参。”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夜一寻微微低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倘若曲晞瑶便是蛊后之女公玉参，那么此时的莫商，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从蛊后手里逃出来了？
“公玉参放了他，但他始终不知道公玉参的模样。”道云师父沉吟道，“我所知道的，只是公玉参冒险放了莫商，为此蛊后大怒，险些要了公玉参的命，公玉参逃出后化名曲晞瑶，来到玉空山，与我讲述了这些。其他的，大约要亲自问他们了。”
夜一寻忽而抬头淡淡道：“他们，大约是在郑国。”道云师父不置可否。我看着夜一寻胸有成竹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爱的这个人实在是完美得没有一丝杂质，这样的人，我是万万不忍心去伤害的。即便是我记起一切，我也要在他身边，许给他我的余生。
我勾了勾唇，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语气轻快：“好像，又要下雨了。”
【本章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