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那个在院子里被你们绑在柱子上，口口声声称之为是杀手的家伙是我。
当初那个受到冷眼无视，被讥讽被厌恶的被像皮球一样推掇的家伙是我。
当初那个被像传染病一样避离的家伙是我，那个被卖掉换钱的也是我。
当初那名根本不该存在的人类病少女患者是我，是这个正站在你面前的我。
安蓝默默地看着一号，一号也静静地看着她。双方都没再说话，直到墙角的烹饪机器人（一号新购置· 二手）发出嘀嘀的鸣叫声，提示着汤已煮好，一号才仿佛突然被这声音震醒了一般。
不过一号并没去取那锅据说是专门煮给安蓝喝的营养汤——他也完全顾不上这种事情了——而是直起了 身子，皱着眉道：
“我刚才说过了，如果你实在不想与我一同生活，解除领养关系完全没问题，你根本用不着这样。”
居然到了这地步还觉得她在撒谎。安蓝也没再解释，直接把之前与一号一起坐盖文私家车的黑牌子给拿 了出来。那枚牌子她觉得以后可能用得上，就一直好好地保存在身上。在改造室里的时候被朵莉搜出来 扔过一回，不过后来又被她捡回来了，现在正好可以拿出来做证物。
“当初你带我去中区的时候，坐了长腿盖文的私运车，这就是他给我们的车票。后来我们在车上还遇到 了爆炸，下车后穿越了雪山，当时你在山上还要杀我，不过后来没动手，把我送到了中区医院。我也不 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些了，这都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是因为不想当您的养女而在找借口 ，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呢？”一号问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卖掉了你，所以故意成为我的养女，现在是打算 向我复仇吗？”
安蓝又笑了起来，她的眼睛里有水光晃过，又被强行闭了回去。
“我并不是故意要欺骗您的，政府那边差点就把我解剖了，我只是运气好，才能治好了病活着出来…… 至于复仇什么的，您真是高看我了。这些事也不是我想让它发生的。您会领养我不也同样因为误会吗？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以控制官方！”
一号没有应声， 他面色沉沉，完全看不出心中所想。
安蓝也不想看那些， 对她而言，一号刚才的话已经完全印证了她心中所想。不管他之前对她有多好，只 要知道她是人类病的事实，他都会在一瞬间转变态度，自此对她充满着怀疑，再无半点温情关怀。
“我的赌约赢了呢。”安蓝在心里喃喃地道，“零，你看，是我赢了。”
“可是他还没有说，不会领养你。”
“你还看不出来吗？”安蓝苦笑道，“这种话不需要说的。我们现在已经算是撕破脸，他不可能再领养 我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你不要哭。”零说道。
“你在开玩笑吗？”安蓝觉得零的问句很不可思议，“这种早就能知道结果的事，我为什么要哭？”
零并没有回答她，它无法回答。这一刻的芯片突然陷入了某种复杂的情绪感知矛盾中。安蓝知道结果的 事是事实，但安蓝的痛苦也是事实，而在已知前者的前提下，后者为什么仍然会发生？
安蓝等了一下，见零没说话，也就先腾出精力，先来应付一号这边。
一号沉默的时间比零还久，一直都没说话。但是芯片可以随便什么时候搭理都可以，一号却不行。哪怕 他不说话，安蓝也得把要说的话都说完。
“这些天在你这里，给你和白毛添了很多麻烦，我感到很抱歉。那些钱是您之前在医院里留给我的卖身 钱，这里还有一样零件，是我从盖文的改造室里带出来的，似乎比较值钱，就都留给您，姑且作为手臂 的补偿。顺便感谢这些日子以来您对我的照顾。”
把一号不久前才塞给她的，装着蓝晶币和储钱卡的布包以及一样涡轮状的，似乎是价值几百万蓝晶币的 小零件放在桌子上，安蓝朝一号鞠了一躬，转身回房间了。片刻之后，她便又从房间内抽身而出，绕过 一号朝着大门外走去。
门被打开了。
门又关上了。
房间内重新变得一片寂静。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毛突然闯了进来，满脸慌张地大声叫道：“不好了老大！你那个人类病女儿不知 道怎么了，大半夜的拎包要走，我和罗兰想拦住她，结果她还把罗兰的尾巴给踩了……”
白毛的话叫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与一号常年仅靠肢体交流便可心灵相通的他很快发现了老大的诡异之处 ，不由得停止了告状行为，试探着问道：“咋了老大？你们吵架了？”
一号没吭声。
这很正常，一号生气的时候最不爱说话。但是明明前几天还宝贝得跟眼睛珠子似的，现在却变成这样， 白毛忍不住开始发散起思维来。
“老大，她是不是管你借钱了啊？我听说第一军校上学的时候都要交一大笔入学费用的。这丫头怎么脸 皮这么厚啊，居然来找咱们借钱，老大你这样做就对了，谁知道她到底还不还！”白毛开始喋喋不休起 来。
“滚！”一号说道。
“对啊，要我说也是应该让她滚！”
“我让你滚。”
白毛：“……”
白毛哭着滚了。一号继续坐在房间中沉默，窗外的罗兰突然发出了“喵喵”的叫声，续而有大门的开闩 声响起。一号知道，那是安蓝已经离开了这个院子，正朝着租车点那边去了。
深夜出村的话……
一号的脚轻微地动了一下，又被他强行抑制住了。
像那种家伙……根本没有任何担心的必要。她只要随便动动嘴，就可以轻易地把别人的信任网罗于囊中 了。
也只有他会这么蠢，居然为了她干这么多蠢事出来，还……
一号将打谈话以来就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伸了出来。这只手因长时间的藏匿动作变得有些僵硬，伸展了 好几下才恢复过来。
在这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份白色的合同书。这个合同书的内容，其实才是一号之前真正打算 跟安蓝说的事情。
只是……
一号自嘲地笑了笑。
原本满心以为的惊喜，现在却变成了最大的讽刺。
这个东西已经完全没有用了。
一号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将其撕成了数片，望空一掷，续而起身离去。在他身后，白色的合成纸片漫 天飞舞。
大部分的纸片都被撕的粉碎，完全看不清字样，只有几块还算完整的上面带着一些字符。如果有谁将其 拼凑在一起，那么将勉强看到如下几个字：
中区房屋租赁登记。
一号在等待安蓝考试的过程中，除了打听到她能吃的食物之外，还已经在中区找了合适的房子打算租下 来，方便跟她一起居住，种植村这边则由白毛打理，他平时住在中区，有工作就回村子里，可以两头跑 。照顾女儿的同时也不耽误上班。
只是……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了。
人类怎么可以是僵尸的女儿呢？
不可能的。
【题外音】
一号：罗兰。
罗兰：喵？
一号：……
罗兰：喵喵？
一号：……
罗兰：喵喵喵？
一号：………………其实你不送也行。那丫头好像还踩到你的尾巴了吧？我叫你来也不是想让你把她送到车站去，你不去就不去吧。
罗兰：……喵。
罗兰叼起一块安蓝碰过的蓝晶币，嗅了嗅，又箭一般地冲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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