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人正是海棠，目送她和小风消失在十字街头，老板娘像雕塑一样在门口木立许久。
梳妆台前，镜子里的老板娘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当她把那枚发簪顶在自己脖子里的时候，我想要阻止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簪子一点一点的刺入皮肉。
我还在镜子前发呆，镜子里的老板娘却忽地森然一笑，站起身，迈步从镜子里走了出来。
这时，我发现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回头看去，家具店老板的尸体还横在床上，再看看面前鲜血淋漓的老板娘，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悲剧早已注定，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实在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了。
老板娘缓缓把发簪从脖子里拔出来，神情麻木的看着我，用一贯轻声细语的口气说：“阴差老爷，你是来抓我的吧。”
我叹了口气，“本来是，可是现在……前世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凌风早就死了，你把命还给凌静琪，去投胎吧。”
老板娘紧握发簪，抿着嘴唇闭了会儿眼睛，睁开眼，颤声道：“我当年肯放手让小风走，现在又怎么会害他？”
我一怔，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就在这时，床上的尸体忽然弹了起来，没等我来得及反应，就死死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家具店老板那张七窍流血的脸近在眼前，两只凶眼无比狰狞恶毒的瞪着我，“阴差又怎么样，这里是老子的地盘，既然来了就别想走！”
我猛然醒悟，他也是死在镜子前的，镜子里不止一个鬼，而是两个！
我本能的抬起左手向他脸上抓去，却只是抹了一手的污血。恶鬼当前，鬼戒没有现身，我这才想起，我现在只是一个魂灵，本人还在镜子外面，法身根本就没有用。
“哈哈哈哈……灭了你这阴差的魂魄，外面的身子就是我的了，我又可以还阳了！哈哈哈……”
家具店老板原本就十分肥硕的身体开始不断涨大，狂笑声中，两张嘴皮子上下翻开，黑黄的牙龈完全露了出来。笑声越来越猖狂，越来越响，就像是有人在我耳朵边上用榔头砸铁板，震得两耳生疼。
我恶向胆边生，索性也用两只手掐住他又粗又短的脖子，同时死挺着自己的脖子负隅顽抗。
妈的，原来是这狗日的在作怪！
从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老板娘虽然少言寡语，可我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她对小风那份执着深沉的感情。
正如她所说，如果到了今天还恨着凌风，当初又何必让他走？
游艇上，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外形是老板娘不假，可当时她脸上的戾气绝对不应该是老板娘所拥有的。
或许是我武断，但我绝不相信老板娘会对转世后的凌风下黑手！
我下定决心和面前这个臭烘烘的家伙死磕到底，老子堂堂一个阴老爷，虽然是冒牌的，可怎又会怕你这蠢东西。
下一秒钟，我开始有些发毛，这狗日的嘴越张越大，嘴角都咧到耳根上去了，满口焦黄错乱的烂牙忽然暴涨，竟然像毒蛇一样勾了起来。
关键丫的脖子实在太短，而且粗的狠，我十根指头使尽力气，却根本就掐不到重点。
我求助的看向老板娘，老板娘一脸的哀伤无奈，甩着泪水使劲摇头，哭道：“没用的，他已经修成鬼妖了。”
眼见老板闪着绿光的眼泡凸出眼眶，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迎面向我啃来，我猛然想起他扑在老板娘身上的情形，恶寒间福至心灵，右腿一抬，一下朝天蹬踹在他下巴上，接着脚腕一勾，狠狠照他面门拍了一脚。右腿未落，左脚发力凌空而起，横扫过去将他踢的踉跄着歪倒在梳妆台上。
貌似没有肉身的限制，我可以做许多高难度动作。我抿抿嘴，面向家具店老板拉开架势，莫名其妙的往擎在面前的左手上吹了口气，“呼！”
“呼！”
同步的吹气声从身旁传来，我转眼一看，不知何时，身边竟然多了一个穿着黑西装、戴着白围巾和黑色礼帽的胖子！
我失声道：“胖七！”
靠，洪金宝什么时候演过许文强？
一直都知道胖七的武魂附着在法身内，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够分量！
眼见鬼妖老板变得比姚明还大，完全一副恶鬼的形象，我心里发毛，小声问：“七爷，你行不行？”
胖七潇洒的偏了偏脑袋，说：“我只会打拳，行不行看你自己了。呵呵，现在没有肉身的限制，舒服多了。”
说完，他猛地倒跳了一下，然后毫无预兆的飞身而起，右臂像拉弓般向后紧绷，直冲鬼妖老板的鼻子轰去。右拳射出一半，忽地一顿，在前的左腿一曲、一蹬，紧跟着右腿提膝撞向鬼妖的下巴。
我看得分明，眼神骤敛，刚想叫好，却见胖七和鬼妖交叉而过，旋身落在了地上，两者竟然不能够交集。
胖七冲我一抬下巴道：“武魂只会打拳，不会打人，更加不会打鬼。”
我点点头，有样学样，腾空而起，右手一记拉箭拳虚晃半招，右腿膝盖狠狠撞在了鬼妖的下巴上。
眼见鬼妖被撞到一边，我得意的冲胖七一扬下巴，“我这徒弟还可以吧？”
胖七呵呵笑道：“可以，但是你的肉身太死板，需要加强锻炼。”
说完，横移一步，右手横在胸前，托着左手肘，脚下左右滑步转眼到了鬼妖身前，右手快如闪电般在鬼妖胸下一顶，左手虎口一横，猛托鬼妖下巴。
他和鬼妖不能交集，仅仅只是教学式的比划。
我心中大赞：“这招真他娘的损。”
照葫芦画瓢的滑步到鬼妖面前，右手前端指节弯曲，狠狠顶在鬼妖两扇肋骨间。
鬼妖吃痛，不由自主的吐出了舌头。
我虎口一横一抬，就听“咔嚓”一声，鬼妖的獠牙合拢，大半截舌头被自己咬断，挨着我的脸甩了出来。
“鬼舌里有小风的命！”老板娘不顾一切的飞身扑来，把舌头接在手里。
“腿真白！”我由衷的赞了个，抬眼看着胖七。
胖七憨憨一笑，反手一指鬼妖：“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怕什么？当他是拳靶好了。”
我看了看张着大嘴狂嚎的鬼妖，点点头，冲上前左右开弓，拳头像雨点般砸了过去。
鬼妖咬掉舌头后似乎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我每打一拳，他的身形就小一圈。
红灯笼飘忽而至，阿莲急促的声音响起：“快到五鼓鸡鸣了，走！”
我点头，跟着灯笼跑出几步，又转身跑了回来，抬脚把变得侏儒般的家具店老板踹开，拉住老板娘的手：“跟我走！”
老板娘神情错愕：“你真的肯带我走？”
“真的！”
灯笼飞的快，我也来不及多说，拉着老板娘冲进镜子，在黑暗中一路狂奔。
“快要来不及了，放开她！”化身灯笼的阿莲叫道：“鬼重三钱，她会拖住你的！”
我驴脾气上来，怒吼：“不放！”
眼看就快跑到那扇椭圆形的‘落地窗’前，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公鸡报晓。
‘落地窗’开始快速合拢，红灯笼倏然钻了出去，“快放开她！”
“不放！”我咬牙狂奔。
“啊打！”
一声怪叫自身后传来，‘落地窗’彻底合拢前，我被人一脚踹了出来。
“老兄，你这也太乱来了。”一个胖胖的身影来到我面前。
我愣怔了一下，看看恢复人形的阿莲，又看看自己的手脚，从地上爬起来，凑到镜子前。
镜子里，胖七拍了拍抬着的右脚，冲我招手：“我想这个世界更适合我的存在，再见了兄弟。”
胖七转身跑走，镜子一晃，现出我满是纠结的脸。
镜子前的蜡烛已经化为一滩烛泪，此刻正值黎明前的黑暗。
我没开灯，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老板娘同样安静的坐在床上。朦胧中，看着她高盘的发髻和旗袍下优雅的身段，我忽然有种跨越时空的错觉，像是回到了许多年以前的那个家具店，默默的陪伴着一个对生活充满绝望的女人。
天亮时分，老板娘抬起手，把那截鲜红的断舌托举到窗外透入的第一缕阳光下。
断舌消失，阿莲幽幽一声长叹：“凌静琪的命总算是抢回来了。”
我问老板娘：“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老板娘茫然的摇摇头。
阿莲说：“她痴念太重，如果肯找凌风还报，还能有转世的机会，现在她只能留在阳世做孤魂野鬼。”
“那怎么行？”我大急，央求她想想法子，老板娘的所作所为见仁见智，我本人对她没有恶感，只觉得她十分可怜。
阿莲摇头说没办法，一份持续了近百年的痴念，不是能够轻易化解的。
无措间，阿莲和老板娘的眼睛里同时露出几分诧异，齐刷刷的看向我身边。
没有脑袋的阿没像往常一样突兀的现身了。
以前她只要一出现，就会第一时间像牛皮糖一样的粘着我，这次没有，而是摸索着向老板娘走了过去。
阿莲使劲揉了揉眼睛，在我耳边小声说：“我预感到有事要发生。”
话音未落，就见阿没绕着老板娘走了一圈，往她背上一扑，居然消失了。
阿莲满脸诧异：“我去，她竟然成了法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