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幼薇见过段秋了。
于是整整一天，两人时不时会去教学楼的废墟上转一下。
除此之外，李兰所在的帐篷也是鱼幼薇和段秋关注的重点。
度过了最开始的惶惶，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走向重整。
即便再有余震，但对于地面上的人来说，危险已经不是那么凶暴，可地上地下，两个世界！
黑暗里，外界的一切都是未知，时间似乎也变得极为漫长。
那一阵晃动来临的时候，张扬的瞳孔猛然缩了起来。
她大喊着想要站起，却被卡住的手腕反扯在了地上！
“蔷薇！蔷薇！危险！”
来不及回答，宁蔷薇一言不发，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缝隙口爬去。
近了……
近了！
他的手指扒住了缝隙的边缘，用力拉扯，将自己从里面拖了出来！
来不及调整姿势，宁蔷薇就这样头朝下，抓住石坡上的一块凸起，将自己甩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切平静了下来。
宁蔷薇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疼痛让他轻轻地呻吟了一声。
“蔷薇，你怎么样？”张扬焦急地问道。
宁蔷薇忍着痛意回答道：“我没事。”
他从身上取下了饼干盒和水瓶，仔细打量了一下。
都是完好的。
宁蔷薇长处一口气。
尚不知何时才能得救，对两人来说，这些食物就是生存下去的保证。
宁蔷薇笑着来到了张扬身边，将盒子和水瓶放在了张扬的面前：“还好，这两个东西还没有坏。”
张扬心有余悸地张合着嘴巴，看着宁蔷薇。
宁蔷薇笑了一下，朝饼干盒示意。
“先吃吧。”
废墟底下，宁蔷薇和张扬打开了盒子，分食了一块饼干，剩下的五块被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两人倚靠着，借助对方的体温，用聊天的方式，缓解着刚才的恐惧，但总归是有了些希望。
说起当下，宁蔷薇和张扬互相安慰着。
不知怎么，又聊到了以前。
那些往日的时光在聊天里，似乎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记忆，变得活泼可爱。
当往昔沉淀，来日流转，回忆里采采卷耳，不盈顷筐的田园牧歌化成了欢声笑语。
只是因缘际会，谁也不成想到，如今，曾经的南有樛木，葛藟累之，却只能在玄冥陵阴，蛰虫盖臧的黑暗里借来自安。
那些黑暗里的欢笑，其中到底藏了多少慌张和恐惧，无人可知。
人类总归是有极限的啊。
没有神仙的千里眼，顺风耳，做不到掐指一算，碧落黄泉，前世今生，如掌观纹。
谁又能轻易去看清别人深埋在心底的情绪呢？
是没有办法撕下别人一张张面具，一层层伪装，然后让对方的心赤裸地站在自己面前，任由观评的。
过去随着交谈，被一点一滴从记忆里挖掘，然后飘散在黑暗里，随后掠过当下。
“蔷薇，如果出去了，你最想干嘛啊？”
宁蔷薇想了想，说道：“如果出去了，我想，可能会在阳台上躺着，晒一整天的太阳吧。”
他反问道：“你呢？”
张扬便回答道：“我啊，我要做的事情就很多了，先吃些好吃的，然后放肆地玩一天，最后好好睡一觉。”
宁蔷薇调笑道：“猪啊？”
张扬在黑暗里横眉冷对，拿出了班长的威严：“什么叫猪？我这是人类最根本的诉求好吗？”
紧接着便是一些人不食何以延之类难懂的话。
说着，便勾动了两人的笑点，空气里立刻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其实还是很平静的。
如果忽略冰冷硌臀的石头和无法驱散的黑暗，还有那些时不时会发生的余震。
张扬惊讶地发现，自己虽然对当前的境地感到害怕，可她其实并不反感如今的处境。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心理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张扬凝视着黑暗，突然问道：“蔷薇，你说，死了以后是不是真的还有一个世界在等着我们？”
宁蔷薇愣了一下，随后回答道：“有吧……”
“那是什么样子呢？”张扬似乎突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宁蔷薇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说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张扬不依不挠地追问：“说说呗，你想象里，死后的世界。”
一只手拍了过来。
张扬“哎哟”叫了一声——被拍到头了。
随之而来的是宁蔷薇的声音：“什么生啊死啊的，就不能说点吉利些的话题吗？”
张扬讪笑一下，说道：“就是突然好奇。”
“唉……”宁蔷薇叹了一口气：“死了以后啊。”
他微微仰起了头：“可能会去往另一个鸟语花香的星球吧，在那里认识新的人，有新的人生，周而复始……”
“就这样？”
张扬有些不太满足：“就这么简单？”
宁蔷薇反问道：“不然呢？”
张扬想了想说道：“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坏人应该接受惩罚，好人上天堂。”
“然后呢？”宁蔷薇问道：“然后所有坏的灵魂在日夜哀嚎，所有好的灵魂在天堂乐不思蜀，可不好不坏的呢？”
“什么？”张扬显然没有认真想过这样的话题，对她来说，这个话题或许只是兴之所至，所以便提了。
只是接下来穷追不舍的轮到宁蔷薇了。
“那些从来不伤害别人，可因为没有得到过帮助，于是也从不去帮助别人的人呢？”
张扬有些茫然：“这个……这个……”
宁蔷薇自顾自地说道：“那些穷而独善其身的人，从此在人间变成了孤魂野鬼，因为不得解脱，最后沦落地狱？”
“呃……这……”
“噗。”宁蔷薇突然笑了：“哪有什么死后的世界啊，班长，要相信科学。”
是啊。
要相信科学。
从经验主义进步到成体系的科学。
从结草环绳，到逻辑串联。
从茹毛饮血，到精益求精的美食被放进精美的瓷盘。
天空里翱翔的不仅是鸟儿，也有人类。
追星赶月的钢铁冲破天际，催山崩石的机器破开阻隔。
根据科学家废寝忘食的科研成果而得出的设备，是宁蔷薇和张扬仅有的希望。
在这场天灾里，还将带给更多人希望。
因为它，就连全国上下的悲伤和焦急，都可以在一个个小盒子的帮助下联结起来。
相隔千里的忧心不再仅仅局限于口口相传。
更加直观的影音资料得以保留。
可外界的一切，宁蔷薇和张扬只能靠着想象去猜测。
张扬问道“你说，她们现在会在做什么？”
“救人啊，抢险救灾啊，现在还是人员营救的黄金时间。”宁蔷薇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医疗人员，军队，还有其他的人，志愿者什么的，都在忙碌吧。”
“她们……”张扬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们能找到我们吗？”
话音刚落，她便连忙自嘲地笑道：“嗐，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宁蔷薇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再怎么有能力，张扬毕竟还是个孩子。
张扬等了半天，空气里依然是安静，她不由问道：“蔷薇，你累了吗？”
“没有。”宁蔷薇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突然不想说话了。”
“休息一会儿吧。”他如此对那个女孩儿说道：“休息一会。”
“嗯。”
如此，便沉默了下去。
许是刚才的聊天冲散了不少压抑，黑暗也显得不是那么沉重。
虽然依旧提心吊胆着，但却奇怪地让人能感受到一点安宁。
张扬活动了一下被卡住的手腕，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以活动身骨。
随后眼睛微微眯着，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秋天的天气会渐渐凉下去。
叶子变成了黄色，落在地上，一层一层，把路变成软脆的模样。
树枝上鸣跃的鸟儿，只剩下了留鸟。
灰雀？
乌鸦？
从那一条路走过，头顶的鸟也许会对侵略者发出愤怒的抗议吧？
穿过林荫，便来到了教学楼前的水泥操场。
国旗杆耸立着，像一根扎在水果上的牙签，阳光很好，不锈钢的旗杆反射着光，有些刺眼。
天是蓝的，还有些云。
那些云太稀薄了，而且从不团结，聚散无常，所以没有办法遮住太阳的光芒。
再远一点，就是校门。
从校门出去，对面是一排商家。
刘记的炒米粉很好吃，不过炒牛筋面就不怎么样了。
李长水砂锅店的东西都不错，份量很足，而且和学校是一个名字，所以客人总是络绎不绝的。
除了吃的，还有……
还有……
哦，对了，还有复印店，那家店的老板人挺不错的。
不过，如果是消遣的话，学校门口的这条街，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真的说起来，情侣也好，朋友也好，其实去凯曼那边才能玩的尽兴。
除了常规的电影院，美食街，购物广场，那边还有一个大型的游乐场。
里面的鬼屋是一个特色。
老板是一个很温和的年青人，记得是个男的，好像姓陈。
据说那个鬼屋里的项目都特别还原，而且真的会让人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恐惧感。
可自己从小对这种东西就不太感冒，所以从来没有去过。
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下次倒是可以带宁蔷薇去看看。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先要得救……
唉……
黑暗里的人一言不发。
废墟外的人忙碌如蚁。
长水是山城。
不过才是第二天，救援的队伍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到达。
不过还好，各队伍已经被组织了起来。
长水自救指挥部也得以建立。
孙倩带着人，已经从废墟下挖出来了七八个伤员。
抬着担架的医疗组就跟在她们身后，以求能用最快的速度将伤员抬去治疗。
孙倩擦了擦汗，抬头看了看四周，头顶的太阳炽烈，脚下尘土飞扬。
她和队员的脸上全是汗水，脖颈黝黑的皮肤上，凝结的盐渍被汗水冲刷，一次又一次融化。
不过，只要能救到人就好。
能救人就好。
今天，到现在的情况来看，除了早晨那次轻微的余震，一切还算好。
可昨天队伍里出现了一个非受伤减员。
那个队员马上就能把那个埋在下面的老师拉上来了。
可第二次余震……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再次被埋进废墟。
孙倩仍记得那个队员当时崩溃的眼神。
她瘫在地上，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这样的事情，不会是个例。
灾难太残酷了，火灾，洪涝，地震，雪崩，台风，没有一场灾难是对人类手下留情的。
孙倩能做的，只有尽力。
尽力！
倾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