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睡觉，明早还要坐船呢。”一想到自己要坐船渡过那汹涌的河水，从没坐过船的李克既兴奋又有点害怕。
就算梦醒，李克还是没看到那个敌酋到底长什么样子。在自己即将睡着的时候，李克突然想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瑕阳大夫的私兵就在乐羊的指挥下准备西渡西河。与瑕阳大夫的军队一起行动的还有一支奇氏大夫的私兵，大约一千二百人左右，由奇氏大夫亲自率领。负责蒲阪日常事务的蒲阪令是一个叫李高的人，名如其人，看上去瘦瘦高高的，但做事非常有效率，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两支部队渡河的细节，看起来非常熟练。接受船只分配的时候，作为千人长卫队一员的李克就跟在乐羊身后不远处。乐羊等着奇氏大夫把号牌领了，才走上去，与奇氏大夫擦肩而过的时候，乐羊拱手鞠躬，而奇氏大夫却毫无反应，只是淡淡说道：“按照惯例，两千五百人为一师长，我是大夫，自然要当这个师帅，明天你们跟在我身后渡河，一切听我吩咐。”
乐羊只是拱手鞠躬，口中称是，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奇氏大夫趾高气扬地离开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更是冷笑一声，似乎相当看不起乐羊等人。
“一千零八十三人，给你们五十四艘舟，每舟坐二十个人，最后一艘挤一挤坐二十三个，应该没什么问题。”给乐羊安排船只的时候，李高的语速非常快，李克差点听不清。
“辛苦了，李令，兵车和马匹的后续就靠你了。”乐羊从李高手里接过一块木牌，看了几眼，淡淡地道，“大概什么时候能运过来？”
“得等你们两千多人都过去，不然水路太挤了，会出事。到时候我会用大舟把车马送过去，放心，蒲阪还是有这点人手的。”李高说到这里的时候叹了口气，“三万人我都运过去了，你们这两千人不算什么，听说过两日还有三支部队要赶过来，那个才是真的头痛。”
领了号令，在渡口处领了船只，五十四只中型舟就停在岸边，奇氏大夫的部队已经在渡河了，这些都是没有帆的舟，全靠划桨来移动，但是看着汹涌的河水和那些在水中摇摆不定的舟楫，李克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向着右前方划水！不然就会被水流冲到南边去！”乐羊扯着嗓子叫道，“每只舟上有一个人负责喊号子，尽量整齐划一，喊号子的那些人我昨日都选好了，你们各自上船，剩下的都按伍坐上去，四伍坐一只舟！”
李克可以看出来，所有人都很害怕，但是所幸这段西河还算比较宽大，水流没有那么湍急，再加上这船也不算小，二十多个人一起划桨，应当不会有问题。
李克所在的伍因为是千人长的卫队成员，所以跟着乐羊坐船，蒲阪的士卒们帮着把这些船推下水，李克只感觉到屁股下面一阵震动，然后就听到船尾有个嗓门大的高喊道一声，喊的是什么李克倒是没听清，但所有人都按照那人的号子猛地划桨。
一下，又一下，划桨比自己想象的要累太多了，李克只觉得每次木桨入水，都像是在拿刀在割肉，还是带着皮的肉，以为自己割下了很大一块，但刀子其实根本就没有刺穿肉的纹理。他从没想到过水的阻力竟然也能这么大，他这边的几个人似乎也很不习惯，船很快就歪了，接着他听到乐羊的声音：“右前方！朝右前方划！左侧那几个你们用点力！”
乐羊也在划船啊……李克看了一眼右侧，才知道乐羊也奋力划着桨，他倒是没什么架子，既然能当这支军队的统帅，自然身份也不会低，应该是瑕阳大夫手下仅次于陈旻的人物，但却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直到现在李克还是很难接受他就是历史上的名将乐羊。
没划多少下，李克的手就已经酸痛了，他不敢松懈，只能继续大力划桨，但前后看去，这两千多人的队伍还不错，没有一只舟掉队偏离。接下来只需要——
一支箭，突然出现在了李克的眼前。
那一瞬间，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整个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了李克眼前的那支箭，谁射的？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箭？
自己要死了吗？连战场的边都没有摸到，竟然就死了？
下一秒，那支箭就猛地掠过自己的视线，狠狠地射向自己身后，只听闷哼一声，接着便是落水的声音。李克连忙回头去看，却发现那个喊号子的大嗓门已经不见了。
“敌袭！”
李克听到前面有人喊着，但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很快一片箭雨就出现在了天空当中，尽管这箭雨射得歪歪扭扭，大部分都是入水，但也有不少射中了船上的人。
“公子成在河岸支援的人去哪儿了？”李克听到乐羊大声叫道，但这询问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在宽阔的河水上，没有任何依靠，敌人的箭雨在空中不断落下来，李克已经看到有一艘舟因为死了好几个人，士卒们一时慌乱，竟然就这样被水流冲走，上面的人为了逃命，纷纷跳进水里，竟把一艘舟就这样给弄翻了，会水的，不会水的，纷纷都落进水里。
“稳住！所有人稳住！”乐羊高声叫道，“张曼！你来喊号子！”
张曼连忙也喊起号子指挥划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叫喊声：“大夫有令，继续前进！敌人只是一批兵车队，正在与岸头我军交战中！”
只是一批兵车？李克心头一紧，他刚刚上战场，还不是很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但怎么想都不对，如果秦军的真实目的是击溃岸边的守军，重创渡河的魏军，那只有兵车是肯定不够的，这些箭如果都是兵车上的弓手射出来的，在高速移动中不仅准头很差，力量也难以保证。虽然能混乱魏军，但是却很难造成有效杀伤。如果拖得再久一点，等河西的魏军大部队反应过来，这支兵车队被截住的话恐怕就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乐羊，但他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如果自己都已经想到了，乐羊应该更能想到才对。
不知过了多久，乐羊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大声道：“向前方喊话，让奇氏大夫马上带领全军回撤！”
船上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愣住了，连喊号子的张曼都差点忘了喊。
“快！不然就晚了！”虽然语气十分着急，但是乐羊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平淡如水。
全船的二十人只好向前喊话，再由前面的人喊给更前面的船，但在这个信息送到了最前面的几艘船只之后，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着火了！着火了！”
隐隐约约，李克听到后面有人这么喊道。
当他回头的时候，看到那个自己住过一夜的地方已经陷入了一片红通通的光芒之中，着火的并不是整个蒲坂城，而是蒲阪的渡口，以及渡口旁边的仓库。也就是说，蒲阪剩余的船只，还有这支两千多人的军队需要的兵车、辎重、物资甚至马匹，李高都已经没有机会再送到河对岸了，甚至就连之后的三支部队，可能也无法顺利渡河。
河西变成了一座孤岛，这支两千人的部队正在奋力划向自己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