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奇氏大夫的尸体送回营寨的时候，很多士卒都围上来，甚至有很多军队中的贵族、军官都忍不住出来看，奇氏大夫是魏侯的族弟，素受魏侯宠信，却就这样死在了战场上？这几年与秦军作战多少次，却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损失一员如此重要的贵族。
李克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还有很多春秋规矩的残余，比如两军交战如果将对方主将逼入困境，一般都会劝降，若是俘虏对方，也不会过于刁难，战后还会将其送回来。但是这次是魏军失礼在先，足足八日在河西平原上的肆虐，恐怕早就让秦军忍无可忍，所以才针对奇氏大夫痛下杀手。
这一战不仅损失了奇氏大夫，奇氏大夫这一军五千人近乎一半的人手也把自己的尸体抛在了荒野上，乐羊部也损失惨重，不仅损失了七十余辆兵车，还损失了大量甲士，在乐羊部中地位甚高的魏杞人也在突围的时候战死了，素来与他交好的张曼看起来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双眼无神，一路上什么都不说。
就算一直与张曼交恶，看到他这副模样，李克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公子成也亲自来到营寨外，他几日前就从东寨移到了西寨，东寨修建城池的工程似乎也暂停了，也不知道那一万人现在在忙活些什么，当他看到奇氏大夫的尸体时，李克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团烈火，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声音沉稳而威严，“怎么回事。”
“秦军集结了大量军队……”乐羊身上也中了一箭，所幸不是要害，强撑着拱手道，“奇氏大夫部当时与我部分开，去下一个村庄搜刮，结果路上遇到了秦军主力，有数万之多，我部拼死冲杀，终于救出了大夫，但却被……秦国那个庶长晁盯上，虽然有我军李克奋力还击，射中了庶长晁的肩膀，但还是让庶长晁射死了大夫……”
说完这句话后，公子成那如同火焰般的眼神平息了下来，李克注意到他轻轻深呼吸了一下，“原来如此……是那个射箭如神的庶长晁啊，我可没想到以前一起喝过酒的人，今日竟会在我眼皮底下如此嚣张……李克何处？”
李克连忙上前，他万万没有想到公子成竟然会叫自己，“在。”
公子成上下打量了李克一眼，“你的射术如此高超，日后与秦军交战，必有大用，现在我还没什么东西好赏你，等战后我一定到兄侯那里为你请功。”
成功了……李克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用自己的射术赢得了公子成的注意，如果自己现在就说出自己的身份……不行，现在这个场合不合适，如果现在说了，公子成也不一定相信。乐羊对自己的告诫是在私下的时候再与公子成说明，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们也辛苦了。”公子成沉声道，“乐帅，下去休息吧，过会儿我再调配一些人手给你，这支独立军的军帅就归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乐羊拱手道：“诺。”
“传令去东寨，调配四千人过来，东寨剩余的人马继续之前的任务，让安平加快速度。”公子成对身后的一众参谋、法算、司吏高声道，“吹响号角，全军戒备，秦军马上就要来了，一定要在这里挡住秦军！”
“诺！”公子成身后众人齐声喝道，公子成也转身离去，李克这时候突然注意到，公子成背在身后的拳头已经捏得骨节发白。
由于刚刚经历过血战，乐羊部本来可以先行休息，不需要参与接下来这场战斗，但是乐羊却没有允许休息，只是让伤兵去接受包扎，其他的士卒同样开始接受调配。现在已经不是野战了，兵车也没有任何用处，现在需要的是把这座营寨守住。
天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李克猛地在人群中回头望去，昏黄的阳光把天空染得像血一样，而在天际线上，那支庞大的秦军部队慢慢出现了，刚开始出现的是旌旗，然后是车马，接着是乌泱乌泱的军队阵列。刚才因为部队太过臃肿庞大，秦军才没有追上乐羊部，但也正是因为臃肿庞大，现在的他们看起来实在太恐怖了。
李克跟着乐羊部的脚步踏上了营寨那木头围成的城墙，远远地望去，秦军旗帜蔽天，人海也完全望不到边，号角声再度响起，这次比上次稍微急促一些，秦军进军的速度再次加快，巨大的“秦”字旗帜迎风飘扬。而在最前面的一辆兵车上，竖着一杆旗帜，上面写着一个李克不认识的字。
“那是什么字？”李克问身旁的单，单摇了摇头，李克这才想起单只是一个平民，恐怕连晋文都不认识，更别说秦文了。
“那是‘晁’。”身旁突然有人道，李克连忙望去，竟然是张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
他的语气里还是充满了嫌恶，他为什么要主动和自己说话？难道是为了折辱自己看不懂秦文？但不论怎样他还是主动跟自己搭话了，自己总不好不去接，“是那个所谓的‘庶长晁’？”
“没错，就是你差点射死的那个。”张曼冷笑道，“他是秦国最大的权臣，现在的秦君就是他拥立的，听说好几年前，他伙同一群大臣逼死了秦君，立了新君，两年前，也是他在前任秦君死后，另立新君。虽然只是一个秦人公室后代，但庶长晁在如今的秦国，却已经拥有超过秦君的权威，他在秦国之外也相当有威名，就算是魏侯和公子成，也与他一起宴饮过，在邦交场合见到他，甚至都要礼让三分。就算哪天他自己篡位当上了秦君，恐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秦本纪》里有着一段吗？李克皱起眉头，尽力想从自己看过的《太史公书》里寻找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他的确记得秦国历史上曾经有一段非常混乱的贵族专权时代，那时候确实有好几个“庶长”肆意妄为，记得好像是在献公即位后，情况才大有好转，但是关于这个“庶长晁”，除了刚才张曼说的那些外，自己实在没有太多信息。
真是遭祟……虽然觉得跟随乐羊这个史上留名的名将应该不会出错才对，可是李克现在却越来越担心，他本来希望自己能够用脑海中的历史知识来翻盘，可有些事他知道的还没有这个时代的人多。
“不过……”张曼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道，“我看大军中央的那杆旗，好像是秦君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