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说完计策之后乐羊脸上的惊愕，李克非常满意。和自己想的一样，但这只是这局棋的第一步，只要自己落了这一子，不管是谁咬钩，总能钓出一些东西吧。
公子成则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周围的副将、参谋、法算、军帅等人也面面相觑，为人严苛古板的军司马韩正忍不住皱着自己那双剑眉道：“此等计谋太过阴毒，且步骤繁多，依赖许多巧合，恐怕不妥。”
李克听说韩正是三卿之中韩氏的小宗子弟，因为娶了魏氏女而在魏氏做官，受到魏侯优待，几乎视作自家人一般，他说的话自然很有分量，但魏广却笑着插嘴道：“司马这话就错了，这是在打仗，我们面对的还是素来与戎狄混在一起的秦国，对付他们，用不着礼义。刚才父亲也说了军粮不够，我必须补一句，奇氏大夫抢来的那些粮食本来就没有很足够，这么多日全靠我和西门善绞尽脑汁地节省，刚才父亲所说二十日存量也是节省之后的极限，再不想办法，我们就只能被饿死。我倒是觉得这个贱民提的计谋可以一试，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做。”
粮食竟然还有二十日存量？李克不由得一愣，他本来以为这些日子抢来的粮食并不足够。但更让他惊讶的是魏广竟然支持自己，这真让李克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仔细一想就明白，魏广本来就是“侯正”，负责情报工作，这计策少不了他的帮忙，如果此计真的建功，他也能顺便将功劳据为己有。
公孙尤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弟，不可无礼。”他看起来瘦瘦的，两眼都有一圈黑色，看起来就像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但说话还算中气足，他看了一眼李克，道：“至于这项计谋……我也觉得成功的可能性不高，但仍然可以一试。”
他这话说得有点前后矛盾，李克一时不知道他究竟是支持还是反对，公子成却看了乐羊一眼，“乐帅，你以为呢？”
为什么公子成要咨询乐羊的意见呢？难道是自己确实成功地让公子成错以为这个计策是乐羊指派自己提出的？但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容易被自己误导，恐怕就不是公子成了。李克睁着眼睛仔细看着两个人的动作、表情，生怕错过了一点有用的信息，乐羊却只是沉吟片刻，点头道：“属下以为可行。”
乐羊……李克深深地看着乐羊的后颈，似乎可以看穿一般。
钓钩已经放进水里了。现在就看最后是谁咬了这个钩。
和乐羊一起走出中军大帐的时候，乐羊什么都没说，两个人沉默无言地走到了乐羊自己的大帐里，李克等着他坐在席子上，隔着那一堆小山一样高的竹简，他几乎要看不清乐羊的表情。
“真可惜，你失去了一次好机会。”乐羊淡淡地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本来是想说的。”李克苦笑道，“但是一个没有任何功勋的学宫学子，能有什么作为呢？倒不如立了大功之后，回到河东，直接向魏侯表明我的身份，那不是对自己更有利？如果我这一计真的能成，我肯定是首功。”
“你的胃口还真是大。”乐羊轻轻拿起一卷竹简，“不仅想要入仕，还想要首功，作为一个庶民，你最好不要妄想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不也是庶民出身？”李克进一步试探道。
但是乐羊却没有接下他的挑衅，岔开话题道：“庶长晁不是个简单的人，他不仅射术极强、百步杀将、勇武罕匹，还能对秦君行废立之事，又几乎掌握了秦国国内所有的大权要务，这次秦君亲征恐怕也是他强行逼迫的，他在贵族中也有极高的声望，你这计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
就因为是未知数，才有趣啊。
“另外，我也希望你记住一点。”乐羊突然严肃起来，看着李克的眼神，“你的计策会牺牲很多人的性命。”
李克一愣，他从没想到过乐羊竟然会对自己说这种话，难道乐羊不仅不是一个心如蛇蝎的黑手，反倒是一个心存仁义的英雄？
“我希望你记住。”乐羊淡淡地道，目光挪到案几上，“就像我一样。”
直到中午的时候，秦军仍然没有发动进攻，李克也终于可以在营帐内好好吃一顿饭，他知道乐羊这次说得没错，虽然自己只是献策者，而不是执行人，但自己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安排了诸多牺牲者，而这仅仅是为了钓出自己心里的幕后黑手，其次才是杀庶长晁，拿这些人的命去为自己的意图服务，这真的对吗？
他以前一直以为皇帝是很好当的，他在皇帝位置上那样无能仅仅是因为自己被拥立成皇帝的时候就被废除了权力，他需要的也只有权力而已。甚至在这十年的学习中，他也每时每刻都想掌握权力，尽管他在这个时代只是庶民，不是皇帝，但也想用庶人的身份掌握大权，改变历史，弥补在曹魏时代没能做到的事。直到现在他才真的开始想，掌握了权力都足够了吗？掌握权力之后，自己的每个举动，可能都会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李克一边吃饭，一边和身边的单、梧聊天，这些日子以来，李克和他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他们两个虽然没有读过书，但都是很好的人，这些日子来，如果没有他们陪着自己说说闲话，真不知道怎么能熬到现在。以前自己还是燕王之子、是常道乡公、皇帝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和曹魏的平民百姓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他要改变的命运，其实也包含了这些人的命运，这种改变带来的后果，他能保证一定是好的吗？
等到过了晌午，突然城墙上传来一阵混乱的喧哗，李克所在的营区距离北门本来就不远，听到喧哗之后忍不住走过去多看了几眼，中途还遇到好几个和自己行走方向完全相反的士卒，他们急匆匆的，看上去非常焦急，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叫喊。可是这又完全不像是秦军攻城，秦军如果进攻的话，城头早就吹响号角了。
“到底怎么了？”他忍不住拉住一个急匆匆迎面而来的士卒问道。
“是……是那个庶长晁，他声称要单独与公子成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