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翼展宽得离谱的巨兽悄无声息地盘旋着,看起来似乎是漫无目的地行进。魔物丛生的南部沼泽中,这种规格的巨兽虽然不太多见,却也并不算很稀罕。偶尔经过的飞行生物也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习惯性地匆忙躲开了。
然而仔细看时,巨兽的背上,分明有个人影,不过由于身材实在过于矮小,几乎被巨兽的毛发给盖住。
“很好,就是这个高度!接着往西北方调整……不错,就是这里。干得漂亮灏克!”
巨兽低低鸣叫几声,听起来像是半空中打了几个闷雷。
“那么接下来,灏克,你只要稳住身形,等我慢慢爬下去……小心气旋,灏克,好的,轻轻地,轻轻地……”
矮小的身影在巨兽的毛发中敏捷地穿行,向巨兽的前肢靠近。事情似乎进行得很顺利,他开心地哼起了小调。
“嘟噜嘟噜嘟嘟噜嘟噜嘟嘟噜嘟噜嘟哒哒哒……喂,不许笑!灏克!虽然我哼得是有点不在调上,但你就不会体谅下我吗?”
巨兽呼哧呼哧地哼哼着,巨大的身形不住地颤抖。
“你还笑?你还笑?再笑不给你糖吃了。”
似乎起了点作用,巨兽姑且停住了笑声。
然而并没有持续多久,巨兽咧开大嘴歪歪扭扭地哼哧起来。
“说真的,别再笑了,我有点抓不稳了。”矮小的身影有些不安地说道。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喂!你还上瘾了是吧?再笑踢你肚子哦!我说到做到哦!”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我说……等下,有气旋!灏克,稳住!稳住!稳……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泥泞的林间小径,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走着。
逃出生天的二人多少有些庆幸,由于处理方式得当,这次的遭遇并未引发很大的损伤,克雷默尔也是少见地给给尤兰竖起了大拇指。
然而庆幸过后二人也意识到现在的处境非常的不妙。在沼泽中逗留的时间越长,被发现的几率就越高。这里不仅有着各种饥肠辘辘的魔物,还有着渗透整个南境的圣耀城巡逻队。
如果下次遭遇的是同级别的对手,尤兰不觉得己方有生存下来的把握。毕竟素不相识的他们不会像塞尔特一样有意无意地动了恻隐之心,更不会像奥格斯格那样完全是不能更友好的态度。
一路上尤兰只顾思考着怎样的前进路线更有效率,丝毫没有注意到走在前面的少女也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喂,尤兰。”
“什么?”魔法师随口应道。
少女犹疑了一下,觉得还是无法兜住自己的心事,索性直接开了口。
“之前塞尔特前辈问你……有什么动机的时候,你说的那个……那个……你知道的,是……真的么?”少女声音越来越小,脸颊红晕越来越深。
“什么?”尤兰还在盘算着行进线路方面的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就是……”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我说喜欢你的那个是吧?”
“别那么大声音啊……”
“那可真是杰作啊,我都被自己给唬住了。”一打开这个话匣子,尤兰突然来了兴致。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明白……”
“那种情况下不论说什么理由都显得太不切实际了,弄不好甚至会对我的形象产生极大的损害,辛辛苦苦营造的和平氛围,他们二人对你我逐渐萌生的认同感都将毁于一旦。常规的一些理由显然是非常不妥当的。利大于弊?太假。于心不忍?虚伪。”
“这就让我陷入了困境,我当时的行为动机至今连我自己都没搞清楚,如何才能给出一个靠谱的理由?”尤兰压低了声音,试图营造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接着我想到了。”
“爱。没错,就是爱。人类在恋爱中行为会变得非常的不可测,平常凶狠毒辣的人在爱人面前可能会纤细得连一只小虫也不敢碾碎;平常吝啬到极点的人为了爱人随口的一句甚至会一掷千金。他们会不惜一切讨好自己的爱侣,与此同时获得巨大的幸福感。并且,”
“爱,这个主题,在人类的历史中一直是美的延伸,是人性的最佳体现。所以我抛出了‘爱’这个概念,既解释了迄今为止一切不合理的所作所为,也终于让他们彻底认同了我。”尤兰停了下来,似乎彻底沉浸在了自我陶醉中。
确实,尤兰印象深刻的“告白”之后,二人彻底放下了对他的戒备,在分别之时,塞尔特甚至让奥格斯格扶起自己的手,友善地拍了拍尤兰的肩膀,又握了握克雷默尔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奥格斯格则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送别。“对他好一点啊!”“可就托付给你了啊!”简直像是把亲女儿嫁出去一般哭得撕心裂肺。
自我陶醉中的尤兰完全没有察觉到少女渐渐阴沉下去的脸色。
“尤兰,你……”
魔法师扬着小脸准备接受表扬,然而悲愤交加的少女口中诉说着的的却是——
“尤兰你这个笨蛋!”
哈?
尤兰彻底懵了,他脑海中模拟了三十七种被少女夸奖的情形,其中包括热吻拥抱甚至直接被推倒。却没有料到被狠狠地批判了一番。这不对啊这不应该啊这毫无道理啊……
太蠢了,居然会对这个死脑筋抱有期望我真是太蠢了。
少女一语不发,低着头默默赶路,尤兰则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那个,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么?”
“没事。”
“真的没事?”
“没事!”
“哦,没事就好。”尤兰安下心来,不再追问。
接着问啊。再问一次我就跟你说啊。问啊问啊问啊赶紧问啊!
尤兰似乎想说点什么,少女有些期待地抬起头。
“这条地脉下方有龙息反应,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换条路比较……”
“笨蛋!尤兰你这个笨蛋!缩卵!性无能!”
“……”尤兰再次语塞。
最后一抹夕阳斜斜映照着整片森林,战士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开始整理行装,准备踏上归途。
“身体还是动不了,该死的魔法师。”
“能把你逼到这种程度,魔法师还是有些手段的。丫头托付给他也算不错。”
“可惜了魔法师那个方面有点……不过如果是那个小克雷默尔的话,也许不会介意吧。话又说回来,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破绽,谁知道人还是不是原来的人呢。”
“还在考虑这件事?你见过既懂剑术,又有主见,还会傲娇的死灵?”
“对于人类来说,起死回生是禁忌中的禁忌啊……至今没听说哪个活着的法师真正掌握这个技术,没想到竟被这小子完整地实现了。”
话题断了,穿着重甲的战士默默清点着行李;一身轻装的战士口中默诵着传送卷轴的开启密匙,脑中却同时想着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还是不相信一个资历尚浅的魔法师能做到这一点。也许有另外一种可能,关于小克雷默尔的那个传言你应该知道,之前我一直选择不去相信,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哦,你说那个事情。”重甲战士放下手中的活计。
“其实有时候我挺难理解你们的想法,比如在这件事情上。人类也好,血族也罢,或是别的稀奇古怪的魔物,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丫头就是丫头,我们大家都认识的那个丫头,真不知道你们到底在纠结什么。”
塞尔特沉默半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笑了起来。
“虽然一直都叫你‘肌肉白痴’,你轻易就能想通的事情,我却得额外花上更长的时间。真正笨拙的也许是我也说不定。”
“……你这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夸你呢。”
“……好吧。”
塞尔特试着挪了挪腰身,和奥格斯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向眼前浓密的灌木丛。
塞尔特清了清嗓子。
“你们要找的人已经走了很久了,不去追没关系么?”
过了许久,寂静的灌木丛中渐渐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
身着圣耀城制式轻甲的战士们一个个地现出了身形。
“哎呀哎呀,还是被发现了么?本来想趁着传送魔法发动之时小小得罪一下,将二位送至城中一叙。”一众战士身后,身着法袍的魔法师隐藏在树冠的阴影中柔柔低语,法袍上分明印着圣耀城的徽记。
“没想到埃克斯的战士连如此细微的气息都可察觉,简直……敏锐得如同野兽呢。”
“既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状况,说不得只有诚邀二位随我等一同进城了。上头对于魔法师尤兰与其仆从的事情也是有兴趣,二位能否赏个脸……”
塞尔特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
“抱歉,关于他们两位的事情,出于个人因素我不想对别人说什么,如果是有兴趣的话,为何不直接找他们本人呢?难道是怕对方有什么底牌,想从我们这里套取一些情报?”
阴影中的魔法师沉默了片刻,随即开口,仍是语中带笑。
“虽说是征求一下您二位的意见,也不过是社交辞令罢了,二位难道以为自己有拒绝的权利了?”
他看了看瘫倒在地塞尔特,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奥格斯格,语调中笑意更浓。
“虽然趁人之危有所不齿,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二位身有不便,此处稍稍屈从也是无损威名的,我等也必将以礼相待……”
塞尔特再次抬了抬手。
“再次打断你的话我很抱歉,不过你可能搞错了什么。”
“我们可是状态绝佳呢,之前的话同样也不过是……社交辞令。”
圣耀城的战士上前一步,列开阵形。
“如此说来,阁下是决意一战了?也好,今日就让我见识见识,埃克斯的战士是真的有传闻中那么强悍,还是说,只不过是一群浪得虚名的草包。”
刻印着符文的长剑齐齐拔出,战士们举剑向前。
“勇武之翼!我们挥舞圣剑,为着你的荣光,我们遵你的意行于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愿你的军势降临于地表,如那驱赶着兽群的雄狮!”
似乎有什么捉摸不定东西掠过林间,四名战士的剑身隐隐透出光晕,剑上的符文闪耀着淡金色的光芒,鲜亮的轻甲流光四溢,浮动着温暖的能量。而魔法师的身后则凭空腾起一枚精致透亮的四翼纹章,神秘而庄严。
“信仰的力量。”
奥格斯格漠然地看着向自己冲来的战士们,不紧不慢地摘下肩头的巨剑,双手仔细地握紧,平举在自己面前。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的分毫不差,似乎已经演练过千百遍。
巨剑士缓缓开口,语调平静而坚定。
“荣耀归于提尔。”
还是那把陈旧的巨剑,盔甲上的灰尚未清理干净,看着有些脏兮兮的。
然而放下巨剑的一瞬,奥格斯格整个人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本就高大魁梧的身躯,现在看起来简直像极了一尊无坚不摧的巨像。
只有魔法师透过特殊的视界亲眼目睹到了,那一瞬间,悬浮在巨剑士头顶上那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的巨型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