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其它小说 > 戴眼镜的道士穿靴子的猫 > 第十章 一封家书全文阅读

山上的生活平静而又闲适,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停留在这个时间,但是我原来的家,分明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他们用手机定位找到了我,不知道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还是因为见面了说不出口,他们只是寄来了一封信,也就是所谓的家书。其实我自己都不想看,但是毕竟是我的东西,看在邮递员布满汗水的脸颊,我还是没忍心把它退回去。

不用看,我也知道肯定是有了结果,而且还是我不愿意见到的那种。不然,也不会只是一封信送到了我的面前。信封很厚,应该是两个人各自写了一件,装在了一个信封里,这也应该是两个人最后的缘分。

我没有拆,因为我害怕拆了封之后,两个人最后的联系也将灰飞烟灭。

很想告诉自己这样其实挺好的,不管是对于双方的任何一方,从此以后他们也许不能再相视一笑,但是起码相对自由,生活里少了几分勉强。我不知道他们心中会不会有痛楚,会不会遗憾,会不会缅怀一起走过的路。但是我很清楚,我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

不只是心脏在抽搐,胃里也翻江倒海,我感觉自己的眼眶里流出的眼泪不是咸的,它们都酸的发苦。即使是在这个让我感到平静的小破观里,我仍旧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不管是那个不大不小却很温馨的小屋,还是那个父亲拉着我一起放的风筝,又或者是母亲冬天给我炕饼的小炉。所有的温暖和感动,所有的辛酸和痛楚,都只能留在记忆的角落,就在今天,它们已经顺着一封跋涉千里的家书随着平静的生活一起远去。

我知道,那些我还留在心里的,只能成为以后忘不掉的,在这一刻,我突然很害怕再见到父母。因为我是他们勉强了这么久的理由,我很害怕他们再见到我,会回想起以前的生活。

道观的后山有一个鱼塘,我就在塘边的青石上躺了一个下午。晚饭的时候,我听到了师傅漫山遍野的喊我吃饭,可是我不想动,所有的眼泪都流进了胃里,跟火烧一样疼。

月上枝头,繁星闪烁,我的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很轻,几乎融进了风里,可是我已经在这里安静了几个小时,哪怕是一点变化,也触动着我敏感的神经。

我翻了个身,不想看到师傅的脸,我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哪怕是与这个世界一起归墟。当老道在我身边坐下,把一瓶小二按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老货一定拆了我丢在床上的那封家书。可是我此刻连诟病他窥探别人隐私的力气都没有,因为实在没心情。

看我没反应,老道自己开了手里的小二,还把瓶盖丢到了我头上,然而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一个自幼出家的人,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能理解我这种俗人的痛苦。既然没有话聊,倒不如保持沉默。

可是我没想到,老道也没打算跟我对话。拎起小二就是一通猛灌,月夜下虽然并不清晰,但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眶红了。平日里清朗的声音在这一刻也变得嘶哑,虽然有些像破风箱,但是我更愿意把这形容成戍边将士的嘶吼,他就用这样的声音,跟我说起了他自己的故事,但是我又觉得这故事不是说给我听的,只是老道自己也需要释放。

老道年纪很小就出家了,听他的师傅说,他以前家里还算富裕,但是遇上了变故,于是一夜之间老道就成了孤儿。而他的师傅在上山之前俩家本是世交,于是老师傅就收留了襁褓之中的老道。那个时候道家还有些影响力,观里的道士也不少,大家对他都很照顾,他的童年就跟在众多师兄和老师傅的身后,修道德经,练内家拳。可是后来时代变了,道家势微,信鬼神的人越来越少,观里也就断了香火,老师傅和观里几位长者一合计,就遣散了众多师兄弟,任由他们下山另谋出路。而老道因为年纪尚小,就被留在了诸多老师傅身边。多年过去,当年的师兄们早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没有一个人回来。观门前一起植下的柳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而老道也送走了一位又一位老师傅,成了观里资历最老的一个道士。直到不久前,我上了山。

老道道号清风子,是老师傅帮他取的,只是希望他这一生能自由些,不要被太多感情缠住了脚步。可是重情重义的人怎么也不会改变,老师傅临终前曾经赶老道下山,可是老道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破破烂烂的小观,那之后,他在老师傅的墓前守孝三年。

说到这里,老道已经吹干了手里的瓶子,反手来夺我怀里的那一瓶,我抢不过,只能看着他又干了一瓶下肚,拜此所赐,他后面就变了大舌头,说的很多话我都没听清。但是有一句却让我崩了几个小时的泪水骤然决堤。

他说,我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师兄弟,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老师傅,他们都是我最珍视的人,可是现在只剩了我一个。你不同,你还有机会啊,还有机会啊……

说完这句话,他居然用脚踢起了潭水,水花打在我的身上,让我分不清有多少是潭水,有多少是眼泪,又有多少眼泪,是自己的……

我很清楚,老道醉了,醉的很离谱,不然他也不能这么掏心窝子的跟我说了这么多,我实在无法想象这么多年他是如何把这一切都压在心底,没有跟任何人说。也许沉默可以掩藏许多过去的伤痛,可是自己的心永远是最清楚自己经历过什么的那一个。所以醉生梦死,无用。可是只要醉了心,就能暂时逃避自己不想面对的生活。

尽管老道没给我留小白,我也醉的很离谱,后来我才明白,我的成人礼,就是老道从我手中夺去的那瓶酒,就是不知道掺杂了多少湖水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