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温暖的，照着她张开的五指。“先生，醒了没？”隔着那一道珠帘，周宇的声音晃晃悠悠地传了进来。舜华回过神，她掀开了被子，坐起身。她走下床，冗长的裙摆在地上拖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白天，光线充足，她转了个身将这大大的内室看得一清二楚。纯一色的红木椅子，还有那青花瓷，素雅中有着无可挑剔的高贵。她缓步向着廊下走去。红木的栏杆，栏杆上刻着的是菊。在木头上一笔一笔刻出来的菊花，栩栩如生。她蹲下了身子，想要看得仔细一些。
“先生，先生……”因为在廊下，所以根本就没有听见外头的喊声。一声响过一声，却还是没有人回答。而仿佛是顺应了周宇的殷殷呼唤。唤来的却是八皇子。“她还没醒来吗？”
“是没有醒来。”周宇想着喊了那么久也没有回答，肯定是还在梦乡。昀若伸手撩起了珠帘，“命人来为先生梳洗。”
周宇一愣，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俯身看着地面。小心翼翼地给后面的人使眼色。“都已经准备好了，殿下。这就进去吗？”
昀若点头。“以后不必再战战兢兢的。这里是先生住的地方，她需要人服侍。”
“殿下，那你那边……”
“即日起，我会搬进暖春阁，在外殿准备一个小厢房。”
“这……殿下，万万使不得。你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屈就……”
“够了。本宫需要的是办事的人，而不是任何意见。”他说着踏进了内室。看见床榻之上被褥凌乱，人已不在。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她。推开那道纸门，看见了卷缩着蹲在那里的她。黑发散乱，白色亵衣也是凌乱不堪，蹲在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做什么？”
她缓缓回过头，对着他绽放了一丝澄澈的笑容。不带一丝杂质的纯粹。她说：“这真好看。”
“你倒真有闲情逸致，知不知道外边的人因为你急得直冒冷汗？”
她拍了拍手，站起了身，向里边走去。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还有那摆得满桌满地的衣裳。一套套整齐地叠放着，放在托盘上。她回身看着他，问道：“昀若，可不可以求你件事。”
“这里是你的，他们都是你的侍从，什么事都不用问我。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只是来看看你收拾好了没有。别忘了今天你还要去开课。”
“对哦。”舜华吓了一跳，转过身快速地看了一眼，挑了鹅黄色的长衫，手指了几样素净的首饰。“更衣。”有侍女捧上了热水。素手捧起那水轻拍了一下脸。“昀若，你在这里我无法自在的洗漱。”用盐洗漱牙齿还有更衣，她不觉得能让人所见。
昀若伸手挑了一件衣衫，还有一套首饰，笑道：“听我的，穿这件。”他说着出了门。舜华微微一笑，他挑的肯定不会有错。
一袭纯黑的衣裙，红色丝线绣着团凤。那凤凰翱翔的璀璨。她提群迈出了那道珠帘。随着她的走动，素雅却又不失高贵。相携并肩走到大殿门口。她沉默望着他伸出的手。
“做什么？”半晌，她终于开口问。昀若蹙眉，抓起了她的手。“台阶滑，小心走路。”
相携走在那冗长的宫道。她的脚步轻轻巧巧。还有一些为消融的雪在宫道两旁。湿湿的地面，她走过，觉得脚底都是黏黏的。紧握的手，没有松开过。所以打滑的时候，她都没有担心过。所以她心不在焉的，偶尔抬头看看天，偶尔又直接低头看地。正深思游走之间，突然感觉前头的他停了下来。舜华叹了一口气，抬头，“快走啦，要迟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就走。她抬眼，擦身而过，她看见了她。然后她整个人根本就无法思考，她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因为手牵着手，他很容易就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回头望她，而她也是一样，回头看着那个人。
她站在那里，嫣红的死裳在风中猎猎飞舞，她没有穿外衫。单薄的衣服裹着单薄的身子，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整张脸苍白。似乎有一种就要倒下的感觉。寒冷抽干了她所有的气息。她站在那里，滚落的泪水冻结在脸颊。
舜华愣愣地望着她。风吹起她的长发，脸庞还是那般的美丽，那明丽的红究竟是胭脂还是本就属于她的风采。
“舜华……”她开口，声音仿佛是利剑一般刺中她的心。冰冷，由心而起的冷，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舜华低头，她不知道她能够说什么，可以说什么。
“真的是你！”她开口，碎裂的笑在她的嘴角，随风而舞。
玄妩，这个名字她喊不出口，望着她，仿佛就看见了曾经。那紫玉阁前，她骑马而过，一片白茫茫的大学中只有她一个人穿着火红的衣裳。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她。然后那个拐角处，她看见了她愣愣看着她，看见了她眸中的沧桑。而这一刻，她觉得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她笑，撕心裂肺地笑，说出了三个字，“亡国奴。”
亡国奴！一滴泪滑落，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坠落，仿佛是落叶飘零。
“舜华，舜华——”他伸手将她揽入怀里，“”
苍白的脸，倔强的眼神，看着她咬着唇，渗出了血。那殷红的血可以看见它的温度，那样美丽的颜色，带着她所有的坚决，所有的痛楚。她掐着自己的手，站起身了。她甩手，甩开了他的手。“舜华——”
她没有回头，伸出右手，拒绝他的帮助。她提裙向着她走去，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只一步的距离，舜华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你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你自己是一个亡国奴。”
那几乎凝滞的呼吸声，那几乎被冰冻结的声音，凌迟着她的心。
“玄妩皇姐。”
“啪——”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她尖锐的声音一起响起，“安趾已经没有了，你别再叫那让我恶心的字眼。我不是你的姐姐，我不配。”
舜华愣住。下一瞬间，她被昀若护着，她听见他说：“把她给我带回去。永远不准踏出你的寝宫一步。”
舜华只觉得脑袋乱哄哄的。玄妩的声音是那般的尖锐，脸颊已经麻木。“你已经是一个贱奴，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嘶喊，舜华愣愣看着她被拖着走远。她想往前走，可是被他紧紧抱住。她看着他搂着她腰的手，缓缓伸手覆盖着他的手。“昀若，不要这样对她。她是你的王妃。她是你的妻。”
“妻子只是一个名分。你可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谁才是最重要的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要知道，我只是想要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她？”她转过身，狠狠地抓着他的发。“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对你，你却依旧能够这样对我？”
“没有为什么。本宫高兴！”他抓住她的手，阻止她手脚挥舞。
她收回了手，“对不起！”说完后，她转过身走。黑色的衣裳，点缀的那红色在这一片白色中，她的步伐是坚决的。今后的路，究竟有多难，她知道，她明白，若是玄妩那一关她都不能冲破，她这条路就没有资格走下去。她之所以没有求他放过玄妩，是因为她知道，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路要走。而她今时今日已经没有退路。
身后的那个他，是她唯一的支撑。有他的支持有他的纵容，她就可以在桑植有立足之地。她一定会回到安趾，重华在那里，她的生死都应该在那里。也许只有尹昀若可以帮她。帮她灭了元芷。
她抬手，擦去了嘴角已经凝固的血渍。她望着拇指指尖的那散乱的血色，蹲下了身子。她抓住路边的雪堆，一把抓散。那雪在她手间化成了碎末。
他俯身望着她，淡淡开口，“走吧！”
她颔首，站起了身。两人朝着那宫门走去，他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却居然步伐步子都一样整齐。走过那宫道，一致的冗长的衣袖，画出的弧度是那样的完美。也许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高傲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而彼此间的默契，不需言明。
昀若侧头望着她，不禁想也许他们两个本来就不适合牵手。但是即使不牵手，他们也能够走在一起。这是他唯一庆幸的事情。
当他们并肩踏进弄墨阁，所有的人都站起了身。看着那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那绝代风华的两人，浅笑盈盈。他们踏过门槛，然后对视了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在座的众人。
她微微福身。他们尊贵的八皇子居然回了一礼，然后退到一旁随意寻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她身上。看着她折扇在手，走一步停一步向众人问好，彬彬有礼。直到走到尽头，她抬袖，屈膝跪坐下来。
“今日，木某只提一字，请各位提点。”
“敢问先生是何字？”
她的折扇张开，轻摇。笑容恬淡，声音清幽，“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