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巡视也不过是走马观花。舜华一直站在船头，经过一处驻兵地，她也不曾下去。张清也没有劝，自行下了船。船停靠在岸边，抬眼望去是绵延的青山。
“如初，为什么不下去？”她问，不敢去猜测究竟是为什么他才不去。总是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他的腿上。又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安，所以转头。江风飒飒在耳边呼啸。她的手搭在船沿上，被冻得红通通的。“舜华又为何不下去看看？”他笑着开口。正当风口，舜华睁不开眼，微微眯起的眼。她看见了他嘴角的笑，带着和煦的阳光的味道。他的手轻轻伸出，抓住了她的手。温温热热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勾唇一笑。“如初，你知道张清和我说了什么吗？为什么你都不问，为什么你都不管。你认为夜华他可以代替你吗？还是你已经无心去理会……”
他的手一紧，微微一扯。舜华顺势倒入他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就怕压到他。“舜华，答应我回去好吗？”
“回去？”她咬牙，泪水盈眶，“原来你这里也容不下我了。可是……我已经无处可去。你要我回去哪里？你为何要我回去？给我理由。不要用那些你自以为的理由。就像你对夜华那样。若不是夜华，你就不用去旧都，不去旧都你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要这么……”
她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如初，让我留在你身边。留在你身边，不要再问为什么了，好吗？”
他的手搁在她纤细的肩，轻轻推开了她。看着她泪如雨下，呼吸一点一点凝滞，心跳也是一样几乎停滞不能动。看着他渐渐涣散的目光。她伸手推了他一把。他猛然回过神，看清眼前的她。“舜华，我是和你说真的。你不能留在江南。江南已经不复以往的安全。还有尹昀若两万将士。内忧外患。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为了你自己好，回到尹昀若的身边。”
她咬唇，漠然看着他，泪水在飙，她捧着脸猛地转过了身。为什么，为什么要提他的名字。为什么一提起这个名字，她的心克制不住的颤抖。紫晶，她是多么的狠心，居然狠心离开，居然忍心离开。为什么会这样？默然凝望她的背影，他的眸光心碎。她究竟是要怎样，将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就算是哭，就算是在他面前，她也不肯痛苦。
“如初，夜华要派张清秦城。我不想让他去。”突然她回过了身，泪痕未干。他沉默，望着手上的折扇。“舜华，不要再管这些了，回到尹昀若身边。”
“这是你说的，我不会听。你不让我管，我就是要管，所有的一切都管。”她狠狠咬牙，“你可以不去计较夜华的所作所为，但是我做不到。”她说着说着不由得笑了。倔强的笑，拒绝一切掩饰一切的笑。如初的手一点一点收紧。她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这样不可理喻，终究还是有一点和以前是一样的。
她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两双手一样冰冷。她呵了一口气，含笑开口，“如初，为什么我们要急着在心里承认是我们的错。却原来不是我的错更不是你的错。我回来了，让我和你一起守着着江南。不问可以守多久，不问可以欢笑多久。可不可以，让我留在你身边。”
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发。拥她入怀。“舜华，你是我的所有。”
张清走上船，看着默默相拥的两人，转身向着船尾走去。船缓缓行驶，张清不由得想，下一站他们一定要下了吧。
日暮时分，赶回青城。夜华在城门处等候。看着她骑马而来，停也不停。追着她回了别院，追着她走进后院。看着她和母后有说有笑，她就是不愿意看他一眼。倒是贵妃椅上，侧躺着的母后微微抬起了身，“夜华也来了？来……来母后身边坐。”
他在她身边坐下，定定望着对面的舜华。舜华微微一笑，“母后，时候不早了，我让人伺候你沐浴更衣。一起用晚膳。”
她说着请安离开。夜华匆忙去追。廊桥上，她静静等着。看着她停下，夜华反而不敢上前。“夜华，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不敢跟我说吗？”
夜华无奈，走近了一步，“舜华，有些事，并不是看表面这么简单的。我是叫张清去秦城，因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对秦城的地理位置熟悉……”
“夜华，你不必跟我解释。如果我说，我绝对不会让张清去，你会怎样？”
“舜华，抱歉。这一次，真的不行。”
“这不就结了，你不肯听我的意见，也不肯再给我我要的一切。”再说些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她转身走，片刻后回身对依旧穷追不舍的他道，“夜华，我累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舜华，你已经不是一个孩子，很多事，你以后会明白的。”这一次换他甩袖走，舜华木然失神。她会懂的，不是现在。她轻笑出声，苦涩难言。“呵呵……”
翌日，张清来向她告辞。她正在写信。
“殿下，夜大人就拜托你了。也请你自己一定要多保重。”
她抬眸，目光晦涩难懂。“张大人也是，这一路去秦城，保重。如果可以，早些回来。如果可以，告诉我夜华他究竟打算如何？”
“殿下可还记得当初你曾经向太子殿下要过三万士兵的虎符？”
“你怎么知道？”她拍案而起，“这件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公主不必多心！”张清恭敬作揖，“末将只是想告诉公主殿下，那三万士兵是太子殿下的殿下。就算是江南也被元芷吞并，他们依旧会忠诚不二。”
“夜华同你说的？”
张清但笑不语。话已至此，想来聪明如她，应该已经明白了下一步，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办。
舜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的意思是夜华他想要北伐？然后内外接应？”只是说说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殿下既然清楚，何须多问？”
“张大人以为这一战有多少胜算？”她目光如炬，他垂眸看地。“若是尹昀若在北疆也很配合的话，有八成胜算。”
“凭什么认为，昀若他会帮你们？”你们，她说的是你们，不包括她自己。因为她不期望这件事会成真。
“我不认为尹昀若是个好战的人。但是民意难违。”
舜华沉默，他说的没错，民意难违，昀若他真的会出兵吗？为什么现在都没有北疆的消息。而夜华他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军事调动，怎么会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邹子瑜那边为何至今都没有动作。还有那三万的士兵，究竟值不值得信？“张清，可不可以告诉我下一步你们准备干什么？”
“殿下，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太子殿下。他是铁了心要反扑。他要手下所有将士向你隐瞒所有的计划。当然我也不例外，所以抱歉。”
他一脸的认真，舜华不知道如何再问。“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张大人了。你说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夜华的计划，那么如初呢？他是否可以？”
“江南的士兵都是夜大人的亲信，夜大人发令，自然是可以阻止。但是……”他望着她，眼神阴寒，“你忍心让大人与太子殿下为敌？这不论是情理上，还是名誉上，夜大人都是臣。”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舜华很是纠结，手捂住心口，“我知道不可以，但是任由着夜华这么胡来。我怕……我怕……时日无多。”
“殿下，末将已经将夜大人交托给你了。当然夜大人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干预，也不会提意见。我只会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去秦城。但是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要听从太子殿下的调遣。只看你……怎么以为？”张清笑，隐隐给了提醒。舜华默然垂眸望着写至一半的信，伸手揉成了一团，然后扔掉。
“殿下是给谁写信，为什么又不写了？”
她叹了口气，笑出了声。“一直以来我都不曾细细想过下一步怎么走。终至于我和如初错过了最佳机会。现在的我，没有闲情逸致想其他的。”关于昀若关于君玥，她都没有力气去理会。
“殿下既然知道，那么请一定好好地照顾自己。”
“多谢张大人关心。”她笑，“那么预先祝你一路顺风。我送你一程。”
两人并肩而走，走过那枫树。枫叶悠然坠落在她发间，她伸手拨开，“入秋了——”
“是啊！”他叹息，无穷无尽的哀缅。
送张清走了之后，舜华向着书房走去。这些日子，如初的书房一直没有人。今天也一样。她命人打扫。看着那烟尘乱飞，她的心也一样被尘土沾惹，不干不净。
“殿下，夜大人来了。”有人小声提醒。舜华猛然间回过身，看着还在远处，正努力划着轮椅而来的他。枫叶在他身后飘飞，是鲜红鲜红的颜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