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静竹和王芝芝等了好一会儿,王小丫和花携芳姐妹两个才收拾好了情绪。

瞧着天色已到半下午了,闻芳院里的姑娘开始陆续起来化红妆,涂脂粉了。

也陆续传来了咿咿呀呀的歌声,以及月琴、胡琴、琵琶等练曲的声音。

王小丫收拾了自己不多的包裹,以及花携芳特意给的装了体己的小匣子。

三人便在那黑面婆子的引领下,朝着外面走去。

一路上倒是遇上了许多风尘姑娘们的打量,似乎有些不明白这路数。

直到出了闻芳院大门,三人也不看那还在背后嬉笑着两个龟奴,逃荒似的往外面跑。

直到出了香玉巷的范围,王小丫因着踢到了石子跌落在了雪地里,三人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

王小丫就保持脸埋在雪地里的姿势过了好久,她才起身来。

不管挂着雪花的眉毛头发,从雪地里捏了一把又一把雪,拼命的朝着那远远亮着红灯笼的巷子撒去。

过了许久,缓过气来的王小丫看着呆立一旁的丁静竹和王芝芝,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个活人样。

“我还是要谢谢你们两,之前我是怨恨的,也是嫉妒的。”

“我会想若是被秦府挑中的人,是我自己,我就不会遇见这许多事情。”

“可是扪心自问,我若是过好了,却未必做到你两这样。”

随即王小丫却是认真的给丁静竹和王芝芝行了一个大礼,两人面皮臊的慌,倒是连忙将人扶起。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似乎与一年多前那个出头讽刺丁静竹,又羡慕王巧儿吃肉有头花的女孩儿不太一样。

但若问王小丫自己,愿不愿意用这样惨烈的人生,来换取这样的成长,也是说不定的。

三人出了危险的红灯区,倒是心情都放松了些。

王小丫也很愿意谈起丁静竹三人被秦管事买走后的日子,两人这才知道了大概。

当还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实际上王小丫还有一次机会。

晋阳州州府有名的兰桂班的班主,刚巧在附近有场会,顺带来刘娘子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

容貌上佳的三人里,只有扮相好看,腿脚灵活的小翠被选上了。

虽说戏子也是属于下九流,但要说社会知名度,钱财人气和自由都比同是下九流的妓子好的多。

之所以这个赚钱的行当归进下九流,不过是提醒唱戏之人。

在戏台上你可以是君王将军,下了戏台就得是贱籍,莫忘了身份。

而没被兰桂班班主看中的王小丫和王月红两人,则是被刘娘子卖到了宁高县里的下流妓院红馆里了。

刚来的两人便被老鸨好一顿下马威,用冷水沾了皮鞭子,把除了脸之外的其他地方抽得没有一块好皮肉。

又饿了两天,然后逼着两人缠脚。

两人开始也是从了的,但直到发现这红馆里哪怕是最当红的姑娘,一天也得接上许多客。

所谓的姑娘们不过是耗材,用上几年后,用草席抬出去就行。

不给医,不给治,缠了脚以后更是连跑都跑不远。

王小丫和王月红一面偷偷的把裹脚布放松,一面想着如何逃出去。

直到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先跳出院墙的王月红被外面的好些大狼狗咬得鲜血直流,被赶来的老鸨和皮条客打了一顿。

还硬生生的把王月红那原本慢慢裹的脚直接给折了,王小丫却不敢出声,回了房间。

王月红并没有供出打算逃跑的是两个人,但知道自己失去行动能力,也没有好下场了。

在一个夜晚,王月红用王小丫和自己两人的腰带和发带系在一起做了根绳子。

王小丫帮着已经走不得路的王月红完成了生命中最后一个举动,上吊。

王月红的死倒是改变了老鸨对于这些花了钱买来的财货的看法,毕竟不能做亏本生意。

所以在发现王小丫偷偷放脚的时候,也只是把她关在柴房里,直到饿得回心转意为止。

直到王小丫忍受不了,打算玉石俱焚的时候,遇上了花携芳。

她的人生才得以从那根本没有活路的红馆里,逃了出来。

纵然花携芳所在的闻芳院也是个妓院,但有活路的妓院和没有活路的妓院是不一样的。

听着王小丫后来的经历,饶是有些铁石心肠的丁静竹也沉默了,王芝芝也在小声啜泣着。

丁静竹终于还是开了口:“月红的坟墓在哪里,我们日后有机会去给她祭拜一番,烧点纸钱。”

王小丫却是浑然不在意这些身后事的样子:

“当时就用草席裹了,往乱葬岗一丢。”

“应该没有坟墓,尸首也被虫蚁或是野狗吃了罢。”

“她死了还好,哪怕做孤魂野鬼,也比留在那里强。”

丁静竹不知道那红馆是如何的人间炼狱,居然会让王小丫认为死无全尸竟然是个好结局。

三人一路叙着旧事,一路倒了一处灯火通明的街市。

原来已经到了秦府的周围。

同在玉安府府城的秦府和香玉巷,看上去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不过此时的问题来了,如何安置孤身一人的王小丫。

王芝芝的干娘蔡妈妈是没有儿女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故而她在秦府后面是没有宅子的。

丁静竹估摸着还是得用自己的人脉,便打算着去找于自己有恩的林妈妈和谷夏。

三人一路来了林妈妈在柳叶巷的宅子,敲了门。

出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有些耳背的老仆。

丁静竹大声道:“烦请通报一下林妈妈,还有姜勇娘子,我是秦府里的熟人。”

那头发鬓白驮着背的老仆,倒是大声道:

“你找谁?”

随后做出一个往外扩的摆手动作,说:“出去了,都出去了。”

丁静竹想着兴许林妈妈和谷夏不在,但姜勇一个腿脚不灵便的总在。

又大声道:“那姜勇大哥在吗?麻烦通传一下。”

那老仆仿佛听不明白似的,一直说:“出去了。”

还在做人往外走的动作,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却是天逐渐黑了。

在丁静竹打算放弃林妈妈家借宿,改道去甜水巷求谷冬或是丹红家时。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静竹姑娘,可是有事?”

“你瞧着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