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都市小说 > 内宅生存手札 > 第62章 执念全文阅读

我想试一试谢凌云和谢蕙齐声称是。谢凌云倒还罢了,谢蕙尤为紧张。这是她进京以来第一回出门做客,要拜访的还是她名义上的舅舅。

薛氏瞧她一眼,微微一笑:“不用紧张,你舅舅舅母都是再和善不过的人。”

谢蕙点一点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在薛氏等人的期盼中,马车终于到了薛家门外。一看到早已等候多时的薛裕夫妇,薛氏红了眼眶,命儿女上前厮见。

亲人多年未见,自有一番衷肠要诉。好半晌,舅母马氏才拉过谢凌云,笑道:“这是阿芸吧,方才只顾着跟你娘说话,也没顾到你。你很像你娘。”说着褪下腕上手镯,给外甥女带上。

谢凌云道了谢,笑道:“常听阿娘提起舅母,舅母真好看。”她这话发自肺腑,说的异常诚恳。

舅母马氏身形高挑,眉目英气,有种生机勃勃的美,她很喜欢。

“哎呦呦……”马氏笑道,“阿芸这话说的,舅母老了,不好看了。”

谢凌云摇头,听阿娘说过,舅母已有四十多岁,可是发如鸦羽,也看不见一条皱纹:“舅母不老。”

薛氏推了推僵硬地站在一旁的谢蕙,对嫂嫂道:“嫂嫂,这是蕙儿。”

马氏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是蕙儿啊。”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插入谢蕙发间,略微端详,“也是个好孩子。”

谢蕙忙道:“谢谢舅母。”她心里清楚,她跟阿芸是不一样的。她不能像阿芸那样极为自然地与马氏相处,安安静静地听薛氏母女与马氏他们说话。

谢凌云也坐在阿娘身边,在阿娘和舅母说到动情处落泪时,递上帕子,转移一下话题。

这个她尤为擅长,七拐八拐能把话题给带偏,逗得阿娘和舅母展颜而笑。

谢蕙不是不羡慕的。说来也怪,明明阿芸看着呆呆的,可是她莫名其妙、天马行空的插话,竟会让那姑嫂俩转悲为喜。如果换成自己,即便是说出同样的话,因为身份有别,也是不一样的吧?

这天他们在薛府待了很久,直到申时左右,谢律亲自登门来接他们。

谢律与薛裕只打了照面,寒暄数句,便携妻小离去。

爹爹来接他们,谢凌云很高兴。途中,她看爹爹满面红光,眉眼间的喜气遮都遮不住,忍不住笑问:“爹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是有什么喜事吗?”

谢律捻须一笑,轻声道:“也不算什么大喜事。今日进宫面圣,皇上将为父的官职,小小调动了一下。”

谢凌云“哦”了一声,点一点头,心说你的神情可不是这么说的,肯定不是小小调动这么简单。

“爹爹升官了?”

“嗯,皇上任命我为鸿胪少卿,正式的文书这几日该下来了。”谢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淡然一些。

谢凌云默默算了算,从县令到鸿胪少卿,这调动可不算小了。不过当官嘛,都差不多,爹爹应该很高兴。她笑道:“那恭喜爹爹了。”

谢律叹道:“为父非死不足以报圣恩。”

他这话倒没有半分虚假,先帝说他的才能只堪为绥阳令。如若不是今上顾念跟他幼年的情分,他恐怕要老死绥阳。想到今上夸他“在外多年,勤勤恳恳,不忘本心,且政绩斐然。此等人才,不可埋没”时,他热血澎湃,恨不能肝脑涂地效忠今上。

虽说鸿胪少卿官职不高,可这毕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今上无视先帝当年的戏言,召他回京,这份恩德,他铭记于心。

谢律升迁,谢家上下都极为高兴。忠靖侯将小儿子叫进书房,好好勉励一番,告诫他要踏踏实实,认真做事。谢律满口应下,正式入职后,早出晚归,异常勤勉。

谢凌云不免遗憾,回京后,想见爹爹没以前容易了。当然,不止是爹爹忙,她们姐妹也没闲着。这些天,她们不停地见客、认亲。唉,她们家亲戚可真不少。

拿着新收到的帖子,谢凌云问母亲:“阿娘,豫章长公主跟咱们不是亲戚吧?她怎么也给我递帖子?还说要办诗会……”——她跟着宁夫子学了几年,有基本的诗词鉴赏能力,但作诗对她来说,难度有点大。

薛氏笑笑:“公主金枝玉叶,岂是咱们能高攀上的?我听说豫章长公主豁达随性,又好风雅。她之前常常宴请宾客,吟诗作赋。她是女子,不好宴请男宾,每回请的都是京中贵女。这次给你们下帖子,那是把你们姐妹也算上了。”

不止是阿芸,忠靖侯府未出阁的四个姑娘都收到了帖子。

贵女这个身份让谢凌云不大自在。在绥阳时,她还是陈清口中“县令的女儿”,现在竟变成了侯门贵女?

不过,她的确想见识一下贵女们的诗会。她也想见见公主娘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她一打听,原来豫章长公主是今上的亲妹妹,算是文坛风流人物。她不作诗,却极办诗会。之前国丧,她闭门不出。如今新皇登基数月,也已大赦天下。豫章长公主再一次给京中贵女下了帖子。

谢家姐妹反应不一。谢芷对此已习以为常,淡然应对。谢蕙则苦读诗词,认真准备。谢萱暗暗思忖,定要一鸣惊人。而谢凌云数着日子,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县令谢律眉头紧皱,在不大的厅堂踱来踱去。

产婆进去两个时辰了,还没有好消息传来。——这不是妻子薛氏的第一次生产,原本他也不必担心的。只是这一回妻子提前发作,不由得他不担心。

他心里焦虑,大步出了厅堂。男人不能进产房,他守在产房外也好。

从厅堂到产房距离不远,谢律走得很快,也没叫小厮跟着。他刚过半月门,看见院子里跪着一个人。

谢律定睛细看,发现那个单薄的身影竟是冯姨娘。

“月亮娘娘保佑,太太平安生下一个小少爷来,母子平安。信女冯海棠情愿茹素十年,请月亮娘娘保佑……”冯姨娘的声音不大不小,一字一字传入他的耳中,给他身上增添了丝暖意。

这冯姨娘名叫海棠,原本是谢律的母亲身边的丫鬟。五年前,谢律被贬到绥阳做县令。老太太便将两个丫鬟海棠和芙蓉给了儿子,是谢律身边的冯姨娘和岳姨娘。

谢律自忖不是个贪花好色的,不过是长者所赐,不便推辞罢了。好在这两个姨娘都颇对得起她们的名字,俱长了一副如花容貌。他对她们都还满意。

当时他长子谢怀礼不足三岁,聪明伶俐,被老爷子老太太留在了京中。他妻子薛氏只得留在京城,上奉父母,下教幼子。

他身边也不能没有人,是不是?

五年间,冯姨娘为他生下了次子谢怀信、长女谢萱;岳姨娘为他生下了次女谢蕙。这两人照顾他饮食起居分外用心。但到底是婢女出身,掌不了事,也无法与其他官员内眷往来应酬,让人遗憾。

去年年初,谢律再次修书回京,说明自己的难处,又遣人去接妻儿。

老爷子老太太心疼儿子,更心疼孙子。两人一合计,决定亲自教养孙子,只让薛氏去了绥阳。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更何况妻子薛氏美貌动人,温婉大方。谢律自妻子到来后,与其举案齐眉,夫妻恩,不免冷落了两个小妾。

谢律原以为女人善妒,却不想冯姨娘竟然默默地对月祈祷,希望太太薛氏平安生产。——或许冯姨娘此举确有讨好他之意,但不能否认此刻他心里很熨贴。

冯姨娘专注祈祷,并没有注意到谢律的到来,还是谢律咳嗽了一声,她才发觉。月光下,她身形微微一颤,动作优美,站起身来,慢慢看向谢律。

“老爷……”冯姨娘声音娇柔,衣裙淡雅,竟比平时多了些动人的风致。

谢律温和地道:“更深露重,别站在院子里啦。走,随我一起去看看太太吧!”

话音刚落,听见产房那边一阵喧闹。

谢律心里一紧,想到正在生产的妻子,也不管冯姨娘了,快步向产房走去。

薛氏生了,是个女婴。

谢律倒还罢了,冯姨娘却是心情复杂。萱儿猜中了,太太这回会生个女儿,有惊无险。回想起萱儿的话,她暗暗叹了口气。

谢律不再关注冯姨娘,待产房收拾干净,他去看了妻子和新出生的女儿。

薛氏苍白的面色勾起了谢律心里的怜惜,他握着妻子的手,深情地道:“琬琬,辛苦你了。”

良久之后,他才看向他的三女儿。这个女儿不足月而生,红通通,皱巴巴,还没睁开眼睛,跟他玉雪可的长女谢萱相差太远,当然也不及次女谢蕙。

他瞧了一会儿,道:“咱们的女儿叫阿芸吧。”

薛氏只嗯了一声。

谢律看妻子兴致不高,知道她是累了,略坐一坐,起身离去。他脑海中闪过冯姨娘对月而拜的身形,想去看一看她。转念一想,罢了,时候不早了,想必海棠也已经歇下了,明日再说吧。

而此刻,西跨院,冯姨娘房内的灯还亮着。

四岁的谢萱脸上有着与她年纪不符的沉稳:“姨娘不必担心,万事都有我和哥哥呢。”

“萱儿是怎么知道太太会生个丫头?你再跟娘说说菩萨跟你托梦的事儿呗……”冯姨娘笑道。

谢萱却板起了脸:“姨娘慎言!菩萨的事岂是能胡乱说的?”

见冯姨娘脸色不好,谢萱神情略微缓和了些:“时候不早了,姨娘早些歇着吧。”

冯姨娘讪讪地应了。自半年前萱儿病好后,再也没叫过她娘,只肯叫她姨娘。她觉得刺耳得慌。可是她又不能说萱儿错了,她知道这是规矩。何况,萱儿还得了菩萨的指点呢。

夜里,冯姨娘暗暗感激老天,天神菩萨保佑,太太以后专生女儿,不生儿子。老爷身边只有怀信这一个儿子,还能不用心教养?

她越想越开心,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后,怀信做了大官,她跟着享福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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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凌云不大清楚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师父刚一过世,大师兄和二师兄为掌门之位大打出手。

小师叔神情严肃,唤谢凌云过去,说是有话要说。

谢凌云忙恭敬施礼:“师叔请讲。”

她低着头,没看见师叔的动作。自幼习武的她听力极佳,听到掌风呼啸而至,下意识躲避。可惜身体被掌风笼罩,她躲避不及,被师叔一掌击在了头顶百会**。

百会**是人体死**,也是她命门所在。师叔内力深厚,一掌让她身体剧痛,意识全无。

可是好奇怪,师叔这一掌,竟然没打死她。

她还活着吧?虽然眼睛睁不开,浑身无力,又动弹不得。但她能感觉到周围有人,只是她看不见,听不清。她想张嘴呼叫,却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啊啊声。她试着感受内力,以失败告终。

她内心惶恐,她是成了废人么?成了废人,还不如死掉。

“死”这个念头刚涌出,她脑海里浮现出师父慈祥的面容。从小到大,师父都很疼她,还曾戏言要把掌门之位传给她。然而,师父刚死,她成了这个样子。把她害成这样的,是她敬重有加的小师叔。

她茫然而又凄凉,为什么呢?小师叔不是很疼她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师叔特意给她留口气,是不是不想她死?

她越想越头痛,不多时意识一片模糊。

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谢凌云能睁开眼睛,微微能看到光线,也隐隐能辨清声响。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处境,甚至推翻了原本的想法。

她不是成了废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婴孩。——她死了,又重新投胎了,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竟然还保留着上辈子的记忆。

她记得她学的所有武功心法,也记得师叔一掌拍死了她。

从小师父告诉她,不可以武力欺人,但也不能白白被人欺负。师叔夺了她一条命,终有一天,她也要夺回来。

不过,报仇之事至少要等二十年。她现在还是个奶娃娃呢。

这真是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她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情况特殊,二十年也算是正常。

更让人沮丧的是,她默念武功心法,没多久会不受控制地睡过去。

呃,她无法控制的还有很多……

好在一天天过去,她的视力终于恢复了正常,也看清了这辈子父母的长相。

她的父亲不足三十,浓眉大眼,面相正派。母亲是个很美貌的妇人,说话轻轻柔柔,看她的眼神温柔极了。

谢凌云上辈子是弃婴,对亲生父母毫无印象。这辈子得老天厚,父母双全,待她和善。

他们也叫她阿云,跟师父一样。

婴孩的生活,无聊枯燥。谢凌云一天一天数着,期待着早日长大,练功、报仇。之后,或云游四海,或壮大天辰派,她会好好孝敬父母,与其共享天伦之乐。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发现,有很多事情跟她想的不大一样……

以至于自己的终身大事,谢萱反而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她听闻此事,既惊且怒,当即去找父母理论。

彼时,谢律正同薛氏和谢凌云一起看谢怀礼的来信。怀礼在信中说,不日即将到达绥阳。即便是与这个长子感情不深,他也心生欢喜。

他正对小女儿说着哥哥小时候如何聪明,长女突然不经通报直直闯了进来,一脸怒容。谢律脸色一沉:“萱儿这是做什么?”

他对长女是很失望的,他最疼的女儿却不是最孝顺的也罢了,还做出与人私定终生的事情来。

谢萱见他们一家三口和睦,而自己竟然被安排了这么一桩婚事,心里又酸又痛,但还是勉强施礼:“父亲,母亲,萱儿有话要说。”

谢凌云看看爹娘:“爹爹,阿娘,我……”

谢律道:“你先在这儿待着,听你姐姐要说什么。”小女儿虽不及长女聪明早慧,但却是最贴心的,只有她,无论做什么,都能想起他这个父亲来。相比之下,长女让他寒心。

谢萱咬牙:“敢问母亲,为什么给女儿选了这么一桩婚事?萱儿年幼,长兄未娶,怎么偏定下了我的婚事?”

到了此刻,她依然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认真而努力,不成想却是这样的命运。她不甘心。

薛氏皱眉。谢凌云看在眼里,忙拉了拉母亲的手。

谢律喝道:“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为什么定下你的婚事?你心里不清楚?”——萱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别的不说,这桩婚事跟琬琬又有什么相干了?

“女儿不清楚。”谢萱目光灼灼,直视父亲,一字一字道,“还望父亲说个清楚明白。”

“你长兄的亲事,你祖父祖母已经给定下了。至于你次兄,他与你一样的年岁,你是女子,在他之前议亲,也在情理之中。”谢律不愿讲的太明白,“你婚事已定,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回去好生待着吧。”

“为什么是现在,我才十四岁,不能多等两年?父亲,把婚事退了吧,萱儿还小……”谢萱强忍着眼泪,“再等两年……”

谢凌云看不得她哀伤至极的模样,插口道:“爹爹!大姐姐不愿意这婚事,那退了吧!反正还没有……”

“阿芸不要胡闹!”薛氏用眼神制止女儿,“你先回房去。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谢律亦皱眉:“阿芸回去!”复又转向谢萱:“把妹妹都带坏了!”

谢凌云见阿娘似命令、似恳求,心下一软,哦了一声,默默离去。她没走太远,站在门外,屏息听着房内动静。

她听见了谢萱的哭声,很压抑,很绝望,她听着听着,心也揪成了一团。她心说,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父母之命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完全不顾儿女的意愿不是吗?

可是,很明显她爹爹并不这么想。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向疼惜姐姐的爹爹这回固执的很,说是婚已定下,要姐姐安心备嫁。

谢萱哭着冲出来,看也不看谢凌云一眼,掩面奔走了。

谢凌云待要追上去,却听到房间爹爹指责阿娘:“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把她惯坏了!私定终身,还有脸在这儿闹!”

薛氏并不辩解,心说这件事肯定有问题。若那谢萱果然与人有私,婚事成了,她应该趁意才是,怎么会这般坚决地反对?但是这些,她并不想主动告诉谢律。(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