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挂上电话，我显然有些疲惫，抱过一旁的抱枕半靠在沙发上。外面的阳光很漂亮，照在整整一面的玻璃墙上，星星点点。我眯起一只眼睛，眼眸里都是金黄金黄的。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坐在窄窄的木舟上，偷偷地靠着简臾的肩膀，那天嘉年华会上的人工河，也是像洒满了金子，闪的得我心痒痒。
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机，胡乱的按了几个键，都是在报导前些时候在阿姆斯特丹召开的船行商会，简绪的脸不断出现在画面上。
他用稳健的声音说：“‘海洛’船行已经不是几十年前那个只能航行在中国本土的船行了，现在全球的各大港口，都有‘海洛’的身影，并且，绝对是最耀眼的一个。”他对着话筒自信地发言，在镁光灯的照射下盛气逼人 。
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怕他，那双阴鸷的眼眸，总是让我心虚。
“简先生认为，‘海洛’在十几年内发展成海上贸易公司的龙头之一，成功的秘诀是什么呢？”
简绪略微思索，淡定地开口：“我相信以‘海洛’的实力，走到这一步是必然，若要说秘诀，应该是在海上贸易优势日趋减弱的背景下，‘海洛’散布在全球的所有员工依然对‘海洛’的坚持。”回答得很谦虚，却时时散发着王者的气势。
“我相信着也是因为简先生领导有方。”记者殷勤地说。
简绪礼貌的笑笑，放下话筒转身便走。接下来画面上是一系列简绪的面画和资料：26岁，‘海洛’船行新一代的首席执行官，身价不可估量，从镜头上也可以看出他的长相会引来很多女人的垂涎，最重要的是，他还未婚。
这点我可以作证，我住在简庄这么久，从没见过他带过任何女人回家，如果他不是有什么‘隐疾’，那便是他极度讨厌女人了，我猜想是后者，这从他每次看我的眼神可以看出，我可以清楚的从他的瞳仁里看到自己，是一条不知羞耻的妖娆蛇蝎。
“怎么？唐小姐对商会也感兴趣？”淡漠的嗓音，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正的询问。
我没有讲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么无聊的问题。只是很疑问，怎么‘海洛’的首席执行官这么闲，一整天都待在简庄，不用赚钱吗？
“唐小姐似乎很讨厌我？”他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语气里满不在乎，绝对是对我的讽刺。
“哦？我想简先生必定是更讨厌我的。”
他抿嘴笑了笑，转头看着电视里的自己。我连忙转了台，画面上跳出一只长相极其滑稽的卡通猪，在湿乎乎的泥潭里不断站起，再滑到，再站起……
我皱着眉头思考，为什么以前我会乐忠于着么可笑的动画片，还死皮赖脸地拉着简臾一起看，口水和面包屑喷了他一脸。
“欢兮小姐，该吃药了。”秋管家端来水和营养片，恭敬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简臾很相信这个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的管家，我的事情，他几乎都让秋管家亲手帮我做，天知道我真想一把撕破她的脸皮。
我被自己心里恶毒的想法吓了一跳，对不起，菩萨，我本善良。我拍了拍额头，示意她拿过来。
虽然那件事过去了很久，但我的身体始终没有恢复过来，长期以来的调养，只是让我对这副破败的皮囊一次次失望而已。我接过水，一口将营养片吞下。
简绪往我这里瞟了一眼，厌恶般的皱了皱眉头。
“唐小姐的身体还没有起色？”
“唔……”我应了一声，今天的简家大少爷真是有空啊！
“请快些好起来，不要让简臾担心。”
“大少爷怎么不说是不要让简臾内疚？”
“那并不是简臾的错，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对不起。”我打断他，“我想上楼去休息了。”
两个一样虚伪的人，这些事不是他的错，难道都是我的错？怪我太愚蠢，太天真，还是怪我当初太爱简臾？
午后的阳光太强烈，照亮了一片黑幽幽的记忆，我清楚地感到一阵阵的刺痛向我的背汹涌而来。
伴随着一声声嘈杂的嗓音，一柄泛着凛凛白光的匕首就这样没入我的手腕，银质的刀尖嗜血的滴着红色的液体，畅快极了。
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又是一片滴的出水的嫩绿色，我又躺在了自己床上。
毫无意义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还能看清事物，却看到了坐在床头的简绪。他眼睛里有种复杂的情绪，一向盛气凌人的简绪居然会给人无助的感觉，我一定是看错了。果然，等我定了定眼睛再向他看去的时候，依旧是满满一眼的冷漠和淡定。
“这次是多久？”我自床上坐起，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
简绪错愕了几秒，随即敛下眉睫，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3个多小时。”
“呵呵，时间越来越短了嘛！”我轻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晕倒前的那一幕，身体猛地就打了一个冷颤。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简庄？”我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的眼眸，内心却恐惧得一败涂地。
“以你现在的情况，留在简庄是为你好，”他在出门前一刻停住，“就当是简臾补偿你。”
我不识时务地笑起来，“补偿？简少爷，你确定这是简臾对我的补偿而不是折磨？”
“如果你爱他，就应该留下来。”
“简少爷，我想你搞错了，能帮他的从头到尾只有季浅纱一个，而不是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砰地一声，房门重重地被关上，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的火气。
第二天，我在秋管家的安排下窝在‘简庄的人’才能进的私人起居室里，高档的皮沙发很舒服，柔软得我的瞌睡虫不断地涌出来，我喝了口秋管家泡的普洱茶，顿时满口飘香。
音乐会开始了，我心爱了3年的简臾仪穿着精美的黑色礼服，仪表堂堂的坐在黑色钢琴前，头顶银白色的灯光照得他宛如异界的美少年，我再一次由衷地赞美起他，用尽了一切优美的词语。
此刻的多伦多正是早上8点，四季演艺中心里坐满了来听简臾弹琴的人，一般来说音乐会都是在晚上举行的，可简臾曾经说过，早晨的手指是最有灵性的，经过了一个晚上的休息，它们最听得懂自己的心。所以他总是在早晨弹琴，过了中午，基本上就不碰琴了。
我心里盛了满满的一汪清水，轻轻一动就泛起了波纹，几年过了依旧是这样，即使发生那样的事，还是这样，唐欢兮对于简臾，永远都没有免疫力。
他用柔软的手指弹奏着李斯特的《爱之梦》，我的手指开开始蠢蠢欲动，只是绷紧的左手指，让我随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一连弹了9首，我听得懂得只有几首《Sonata in B minor》，舒曼的《蝴蝶》和萧邦的《夜曲》，我静静的听，不发一语，他也静静的弹，仿佛与钢琴融为了一体。
演出就快要结束了，他站起身来，向台下的听众微微颔首，清亮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活力十足，他说：“最后一曲，本来是不在我的演出曲目里的，只是昨晚的临时决定，以前有个女孩一直缠着我弹给她听，今天我为她弹一曲。”纤长的手指取过放在钢琴上的草绿色丝巾，蒙上自己的眼睛，优雅的坐下，手指触碰出第一个音。草绿色丝巾飘在他脑后，那一幕，恍如隔世。
我浑身一震，记忆里的那根弦砰的一声震动起来，细小的灰尘飘散了一地。
是《月光曲》！
很久以前的自己，只知道《月光曲》而已，老是要求简臾弹给自己听，却一次都没有如愿过，等我都能把《月光曲》的谱背下来了，他还是没有为我弹过。
那他刚刚所说的女孩是我吗？
肯定不是，我忙不迭地摇摇头，怎么会是我呢，只是也有这么一个巧合的女孩罢了。
我觉得有点冷，胡乱地拉过秋管家摆在一旁的绒毯，我把整个身子都包裹在里面，苍白的脸颊贴着像初生小鸡般柔软的毯面。
“最后一曲了？”
不知什么时候简绪出现在了后面，我懒得抬头，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是啊……”发出声音的时候我自己都被吓到了，怎么会这么有气无力？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很快他就要回来了，我也很快就可以走了。”
“你跟简臾说过了？”他有点惊愕，但更多的是听到以后的怒意。
“没有，我怎么敢说？”我自嘲，“不过我总有一天要离开简庄的。”
想到这个我便开心起来，我可以离开简庄了，以前的我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唐欢兮会因为可以离开简臾而如此高兴。
“简臾是关心你才不让你离开的。”
“我一点都感觉不到。”
“唐欢兮小姐，”他郑重地叫我的名字，“现在的这一切，你也应该要负很大的责任，别总把自己说的像一个受害者。”一向沉稳的人，语气中稍有怒便很容易就被察觉。
“你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废了自己一只手，换来‘优质’的囚禁生活，完全是我自作自受。”我说的很平静，就像在叙述刚看的一部电影，剧情如同度身定制般夭中我的心窝。
简绪不悦地皱起眉心，我没有功夫再和他多费唇舌，我的简臾正在弹奏我做梦都想听到的《月光曲》，分心便是死罪。
最后一个音符渐远，简臾站起身，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个躬，我居然一时没有办法适应，这么谦卑的动作，是名叫简臾的男人做出来的吗？
豪华的演艺中心里顿时掌声四溢，豪华的舞台上灯光骤暗，简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舞台上，连同放着草绿色丝巾的钢琴。
终究曲终人散了呵。
我捧起刚刚喝过的普洱茶，冷掉的茶水在我的口腔里肆意扩散着苦涩的味道。
画面上出现一个个走出演艺中心的听客，脸上均挂着惊叹的赞赏。他们用我曾经用过的所有美好词语来形容简臾的琴艺。
太了不起了！
简直是个天才！
好像接受了一场心灵的洗礼！
不管欧洲还是亚洲人，都在称赞简臾，那种自豪的优渥感再一次一跃而上，曾经我挽着简臾的手，穿梭在嘉年华会上接受旁人羡慕的那种感觉再一次出现，我满意地咯咯笑出声来。
“欢兮小姐，二少爷的电话。”秋管家捧着一支电话，声音里很反常地流露出慈爱。
“臾。”
电话那边很安静，若仔细听还觉得有些空旷。
“欢兮，你刚刚看我的演出了吗？”
“嗯，祝你首场个人演出成功。”我衷心道。
“呵呵，你猜我现在在哪？”他的声音有些喘。
“在哪？”我几乎没有思考，我知道这样他会不高兴的，我应该停顿一下再说。
“我在一个秘密通道，”他神秘兮兮地说，如同在哄一个无知的小孩，若是以前，我一定会惊喜万分，缠着他问个究竟。
“哦。”我停了停，还是问道：“为什么？”
“我正在从秘密通道走出Four Seasons Centre啊，等一下呢，我就坐上回夕城飞机，13个小时之后，你就可以看见我啦！”
我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悸动，但下一秒就被我狠狠压下。
“你几点到？”
“明早10点。”空旷的回声消失了，我听到一阵安全带提示的嘟嘟声。
“我会和烨霖一起来接你。”若要我明天早起，便不用再吃安眠药了，虽然吃不吃效果是一样的，但我还是想保全我残破不堪的脑袋，以便后用。
“你小心开车，我不跟你说了。”
“好，你乖乖睡觉。”接下来又是一记隔着电话的亲吻，这些举动，只有以前的唐欢兮会做，何时轮到了简臾？
电视里后来在放些什么我早已看不清楚，耳朵里都是沙沙沙的声音。
唐欢兮，我不喜欢你！
唐欢兮，你给我滚！
唐欢兮，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女人！
唐欢兮，是你说要做我的女朋友，不要后悔！
唐欢兮，你想要我开心就去把浅纱给我救回来啊！你去啊！
这些近乎怒吼的声音，只会是出自简臾的口，这样的口气我以前都能顽强地抵御，为什么现在却抵不住他一记跨海越洋的亲吻？
早上，我睡得正熟，不情愿地被一个甜腻的声音吵醒。
“欢兮小姐，烨霖少爷已经在下面了，秋管家让我叫你起床。”花子欢快地说着，顺手就拉开了阳台上的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这个房间是整个简庄阳光最好的呢，你应该经常开开窗户。”
我没有接话，一声不响地准备好就下了楼，烨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认识简臾3年，我见过他很多次，基本上我对简臾死缠烂打的那段时间，都是他在应付我，对于他，我甚至比简臾还熟悉。
“欢兮。”他轻唤，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我的心一下就软了一块。
“烨霖，这么早？”我微笑着理了理衣角，住到简庄这么久，第一次笑得这么由衷，真的。
“知道你动作慢的跟乌龟似的，所以早点来催你咯！”他今天穿了很随身的T恤，没有了以前的严谨，一派温和。其实苏烨霖长得很秀气，本来就应该是温文尔雅的，偏偏把自己伪装得一副‘旁人勿近’的姿态，若不是他替简臾挡住我的那段时间的相处，我根本不会发现苏烨霖其实是平易近人的。
“呵呵，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好了。”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现在还早呢，早知道我就多睡会，”他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倒是你，怎么？已经摆脱了‘睡神’的称号了？”
他本来微笑地说着，脸色在最后却突然变得局促起来，极不自然。
“是啊是啊，谁叫你来这么早，我都还没醒呢！”我像个小孩子，肆无忌惮地对着烨霖撒娇。
他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笑，“要不坐一会儿再走？”
“不用了，我们早点去机场等他，要是让他等，又要发脾气了。”
“还是你了解简臾。”
“不，不是我。”我说得一本正经，但他显然不相信，挑眉看我。
“真的——”我拖着音调，眼角偷偷摸摸地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最了解简臾的人是她——”
“欢兮小姐。”秋管家端着刚熬好的粥，从厨房走出来。
苏烨霖看了她一眼，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欢兮小姐，请喝了粥再去。”
“不用了。”我拉着烨霖就想往外走。
“不行，二少爷知道您低血糖，特意交代的，请不要让二少爷担心。”
又是这句话，难道一文不值的唐欢兮真的有这个能耐让简臾担心？
我抿了抿嘴角，回头却看到苏烨霖皱着眉头看着我：“欢兮，喝完粥再去吧，来得及。”他故意用那种很关心我眼神看着我，他知道我最受不了这个。
“好吧，”我乖乖在餐桌前坐下，“我吃。”秋管家的手艺很好，清甜浓香的粥滑入喉咙，或许我是应该感谢简臾的，要不是他，我还是一个靠每天打三份工来交学费的穷光蛋，这种日子，比以前好太多。
“烨霖，你要不要也喝一点？”我含着一口粥，含糊不清地说。
“不用了，我在家已经吃过早餐——秋嫂，给我一杯咖啡。”
“是的，烨霖少爷。”秋管家很恭敬的说，语气里没有平常对烨霖说话时那样的慈祥，我有些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回头才发现，秋管家站在我后面，犀利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的后背，恨不得瞪出两个洞。我莫名其妙地对烨霖耸耸肩，一脸茫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