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来福此刻正在上晚自习，对于一个还有五天就要高考的高三学生来说，此刻是紧张而忙碌的，梳理串联知识点，回顾一些错题，或者一些重点题型。而此刻的候来福感觉心慌，注意力无法集中，手中的笔一直在手指间转动，但是那页真题却不曾有任何动静，而且那支笔，转两圈就会掉落，无论侯来福怎么控制它。侯来福，隐约觉得仿佛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
正当侯来福心神不宁的时候，班主任推门走了进来，而且看样子神色紧张。
班主任是一个叫白妍的年轻教师。侯来福他们升高二的时候，原班主任生孩子休产假，正好白妍大学毕业被教育局聘来做老师，于是她接手了这个班做班主任。因为第一次，所以她分外认真，平时虽然也很严厉，但是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她。并且给她取了个爱称叫白大妈，这与貌美年轻的她显然不符。白妍刚开始知道这个爱称的时候气的不行，但是后来也逐渐接受了这个称呼，觉得这个总比什么灭绝师太一类的要好。
平时白妍走进来要么装的很严肃，要么一脸杀气冲到某个被抓现行的学生面前。而此刻，她的脸上却是满是担忧和急切，她快步走到侯来福身边，然后轻声说道：“来福，收拾下东西，跟我出来下。”
侯来福，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知道果然出了什么事儿。简单而机械的收拾了东西，拿着外套就向门口走去，其他同学都有些莫名的抬头张望。
侯来福走出门，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白妍的背影，径直的走了过去。
白妍转过身盯着侯来福轻声说道：“来福，跟你说件事儿，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别激动。”
侯来福闭上了眼睛说道：“嗯，老师，你说吧，我挺得住。”
“你爷爷病危，需要你立刻赶回去。这么晚了也没有车了，所以我联系了我的一位同学跟她一起送你回家。”
侯来福的眼泪瞬间下来了，白妍看着这个大男孩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眼前这个男孩的家庭情况她是了解的。他是被那位老大爷捡到并收养的孩子，两个人住在松花湖边的小山村里相依为命，老人依靠采药和给人看病维持祖孙俩的生活。侯来福在班级里虽然调皮，但是在同学们中很有威望，那是他带着全班同学，帮助班里挨欺负的同学打出来的，甚至在学校里很多人都怕他，因为他身体素质非常好，而且还会功夫。
但是此刻，这个大男孩，正在遭受的打击，是她不敢想象的。
开车送白妍和侯来福的是白妍的同学小美，小美家里有个砖厂，她大专毕业后他父亲托关系，给她安排到了县里的计生办工作，一个月前，在小美的央求下，小美的父亲给她买了一台大众高尔夫的小汽车。
小美也知道事情的严重，而且看得出来，白妍跟着也很急切，所以虽然她开车不是特别熟练，但是在这崎岖的山路上依然开的很快……
到侯来福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夜里十一点了。车到家门前尚未停稳，侯来福就退开车门，向院子里跑，因为他看到，棺材已经拉了回来，摆在院子里，他不知道爷爷此刻到底怎么样了。
冲进屋里的侯来福，直接来到炕沿儿边上，看着那个自己就是医生，此刻却挂着吊瓶的干瘦的爷爷的时候，他心里痛苦万分。眼里含着的泪水，咱也忍不住，一传一双的掉落。
侯来福握住爷爷的手，感到那是一双冰凉冰凉的手，侯来福突然意识到什么，然后猛的抽出手，三指并拢的搭在老爷子的脉上。
家里养的土狗叫司令，是司令把写着侯来福班主任手机号的纸条从窗台的夹缝里扒出来，刁给村长的。它这几天几乎也没吃东西，一直趴在距离老人不远的窗台下的炕上，侯来福刚进院，它就站了起来，对着院子忘旺旺了两声，然后站直了竖着耳朵听着。直到侯来福进屋，它才精神了许多，摇着尾巴走过来趴在了后来福跟老爷子中间。
当后来福跟老爷子开始把脉的时候，老人家的眼睛才缓缓的睁开了。说道：“这个是真脏脉，仔细的感受下。”
侯来福的眼睛再次湿润了，然后问爷爷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好多陪陪您啊。”
“爷爷以为能挺到你高考以后呢，但是今天傍晚的时候，我知道挺不过去今晚了，就让司令把你们老师的手机号给李村长了。”
“爷爷，还有办法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是神医！”侯来福哽咽的说道。
老人轻轻的摇摇头，“爷爷之前告诉过你，医不自轻，爷爷再告诉你一句，必死之人无须医。”老人说着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侯来福看见那个盒子，深吸了一口气，仰头闭上了眼睛，泪水也再一次夺眶而出。
他知道，那个盒子里的药是九宫丸，濒死之人服用此药以后，可以让其身体活动自如，头脑清晰。主要是交代安排后事，看看人间万物，有胃口吃一顿想吃的东西。是一种强制回光返照药物。
老人服用了药以后，坐了起来，然后嬉笑着说说这两个小时，我什么问题都没有，跟小伙子一样。然后让侯来福把他柜里的一个包拿了出来，里面有一套衣服、三万块钱和一个笛子。
侯来福，打来热水，给老人擦了一遍身子，然后把那套衣服拿了出来，从里到外都给换上了。老爷子招呼村长借个照相机，给他们祖孙拍一张照片。结果还是借的小美的苹果六拍的，因为只有这个手机是这个村里最好的拍照方式了。
侯来福拍了好多张，他想把爷爷永远留住。
拍照的时候，老爷子就让隔壁的二婶，帮忙做了几个菜。二婶儿手脚麻利，他们爷俩和司令拍完照以后，二婶的菜就做好了，然后端了过来。老人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两瓶茅台，然后跟侯来福说，以后爷爷不能陪着你了，今天你陪爷爷喝点。
之后，又安排村长老李去请阴阳师过来，同时也让二婶他们开始蒸米饭，准备打狗干粮。大家都出去忙活了，侯来福跟老子两个人就在屋里开始喝酒聊天。
老爷子吃了很多，喝了很多，说了很多。不时的夹一块儿肉给趴在旁边的司令。但是司令虽然吃了肉，但是显然情绪不怎么高。
老爷子，喝酒的时候跟侯来福交代那个紫金色的龙纹笛子，是留给他的念想。要侯来福毕业以后先去TJ闯荡闯荡，但是建议侯来福别选在TJ上学。同时又交代了最后一些侯来福听来云里雾里的话，并让侯来福重复了两遍，确认了侯来福记住以后，老爷子才放心。
后来除了交代赶过来的阴阳先生几句，老爷子几乎就没再说过什么，而是一直微笑跟侯来福喝酒并一直念叨着一句，“能有你这么个贤孙，我金石不枉此生啊，足矣！足矣！。”
老爷子，在笑意和满足中，靠在侯来福的怀里睡了过去。九宫丸也叫九重去，也算是安乐死的一种药物吧，病人服用之后，药物以及身体最后的血脉耗尽后，就慢慢的进入深度睡眠，在深睡中，离去……
许久之后，村长老李进了屋子，看见屋里侯来福抱着安详的金先生哭泣，村长对着屋外的人沉重的说，“忙活起来吧，金先生去了。”
侯来福把爷爷留下的三万块钱，给了村长老李，说：“老李叔，这些钱发送我爷爷吧，如果不够，您帮忙垫着，将来我还你。”
“孩子，你这是干啥，咱们周边这些屯子的人哪个家里没受过金先生的救命之恩的，我们一起出钱发送他。”老李说着有些急了，一边是因为这孩子上学需要钱，一边是因为大家觉得如果不报答一下金先生，以后再没机会了。
“爷爷积的德，让他带着下辈子享用吧。钱的问题不用大伙帮衬，但是请大伙帮衬着让爷爷风光的走吧。”侯来福明白大伙的意思，但是爷爷当年医治大家的时候都没有钱，这个时候怎么能再让大家以这样的形式再给回来。何况这些年大家都没少帮衬着祖孙俩，而且大家的日子也都挺紧吧。
所以老李也就没再纠结，收下了钱，就出去张罗安排了。
侯来福和土狗司令一直陪在过世的金石老先生的身旁。入殓后，侯来福就跪在棺材前烧纸。
金石老先生临走前跟阴阳仙交代了世后的安排，主要是安葬处以及出殡时间的一些交代。老人给自己选的地方在后山一处地方，可以俯瞰到小村子以及整个湖面的地方，但是用阴阳仙的话，这个地方不阴不阳，亦阴亦阳，藏风不聚水，聚水不藏风的一个地方，他看不懂，但是老爷子执意选此地，而且要求日出之后即下葬。
这一夜，白妍十分担心侯来福，所以跟小美就留了下来。小美把手机给村长用来照相以后。村长他们担心白妍和小美害怕，村长就让他媳妇将二人带回了自己家休息，村长家二丫也是个半大姑娘，胆大心细，有她在，这两个姑娘就不会害怕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萌亮儿，隔壁村的吹打班子就到了。唢呐声一起，众人的心像是突然被绳子拉紧了一样，纠了起来。尤其一夜未眠跪在那里不声不响的烧纸的侯来福，他一直忍着悲伤，掩着眼泪。
报庙的时候，阴阳仙的悼文让侯来福再次强忍泪水和痛苦，他知道但不愿意接受的就是这个把自己抚养长大，教诲自己的爷爷走了，永远的走了，再也看不到了。但是他还不能哭，因为爷爷还没走远……
再次回到家里，已经日出。回到灵棚，侯来福依旧是跪在棺材前烧纸守灵，侯来福知道，马上就要起灵了。
起灵前开光，侯来福看到他爷爷金石先生依然安详，仿佛睡着了坐着美梦……当阴阳仙指挥着合上棺材盖儿，钉上钉子的时候，侯来福想推开众人，他还要多看一眼，但是被村长老李给抱住了，侯来福咬着牙忍着眼泪。他想不明白，上个月他回来的时候，爷爷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当地讲究起灵的刹那，丧盆子摔在地上，就算报答了养育恩。但是侯来福摔丧盆子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欠了爷爷多少，也不知道哪生哪世能报答那份恩情。
侯来福扛着灵幡在前面走着，他知道他在给爷爷送到一个再也见不到的地方。他很想回头看看，看一眼身后没有人，然后自己从梦里醒过来。
到了墓地，村民已经打好了墓，阴阳仙选好方位，开准吉时，开始下葬。灵幡放在棺材盖上，侯来福捧起一捧黄土，三提之后，掩在棺材上，就在众人准备开始为棺材封土时，那只狗狗司令嗷嗷着奔跑了过来，一头撞在了棺材上，蹬了两下腿儿，然后也断气了。
侯来福受不了，怎么司令也走了呢，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众人找了模板和一块塑料布，把司令也安放在了老人棺材胖，然后开始封土。
当封土完成的一刹那，侯来福呜嗷一声哭了出来，冲到棺材前喊着爷爷，众人拽着，但根本拽不动。哭嚎着的侯来福突然感觉一阵轻灵，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一个略微有些年纪的男人看着自己，一边微笑的逗着自己，一边焦急的四处张望，而自己不断的痛哭着。那个时候，自己仿佛还是一个婴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