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都市小说 > 枯荣镇 > 第十一章全文阅读

人到中年怎么那么多不顺心的事呀?有时候,我觉得这中年男人易出轨吧,可能跟生活境遇有很大关系,大多是被逼出来的。好比我现在,说实话,真想逃离现实的生活,找个人倾诉倾诉或者喝上一杯。而王静静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走进我的生活的。其实从主观上讲,之前真没有出轨的打算,咱确实不是那种热衷于*的人。

由于早上起得猛,结果提前了半个多小时就到达办公室。一推开门,我诧异地看见王静静正踩着凳子踮着脚尖往我的书柜顶上码东西。晨光刚好透过玻璃把她剪成了一个妙曼的黑影,那翘起的臀,挺起的胸,那仰起的下巴,踮起的脚尖,尤其是那一段从衣襟下走光的白亮的腰身,无一不在展示着阳光和健康,说实话,那一刻,我真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来自少女的芬芳肉香。

看到我进来,她欢快地从椅子上跳下,拍拍手上的土,然后双手叉腰站在我的对面,得意地问:

“怎么样老大,看看给你整理的办公室还满意吗?”

她离我太近,以至于她的呼气都能吹到我的脸上,一股青苹果的味道。由于刚干过活,她的胸脯起伏着,小脸也洋溢着兴奋的神色。那一刻,我估计,是个男人都会有捧起那张脸,尝一尝这个到了嘴边的青苹果是什么滋味的冲动。但我没有这样做,我说过,咱不是一个喜欢到处撩骚的男人。我假装摆出一副领导的架势,背着手环视了一圈,老气横秋地说:

“不错不错,应该表扬。辛苦了,小王。”其实这么做,是想拉开和她的距离。

小姑娘得到了肯定,露出愉快的神情,又跟我耍起了贫: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将功赎罪而已。”

“赎什么罪?”我问她。

“昨天晚上不是给您发了几条短信么……”静静立刻小声小气地扮出一副犯了错的乖巧样子。

我装作不名就里地问她发了什么短信。这种事还真不好意思启口。

她说:“就是那五条:龚总,嗯嗯嗯。”

“什么跟什么呀?嗯嗯的。”

“您没看手机呀?没看到就算了,反正没事就好。我这一晚上还一直提心吊胆地睡不着,担心那么冒冒失失地发过去,要是让嫂夫人正好看见,岂不是给你家扔个雷?没看着就好,那就好。”她转而又露出轻松的笑容。

“啥**的,什么意思?”我故意含糊地问。

静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拍着大腿说:

“嗨!全赖楼下那一帮子员工瞎起哄。昨天你们那些冒号们不是在会上确定了要发展我为积极分子嘛,结果一下班,小蒲他们就非要闹着让我请客。你也知道,我们年轻人说请客吃饭,其实也就是在一块糊作,拼酒喝。喝到嗨了,有人就提出要玩那种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他们一帮子坏蛋规定,无论抓着谁,都要发五条那样的信息给老大。结果……我点儿背,头一个就被抓住了。要不然就得干五扎啤酒,那我哪儿行啊。于是就发呗……”说着她又装出犯了错的可怜样子。

听了这话,我脸上露出长辈对调皮孩子的那种宽容的笑,嘴里嘟哝着没事。不过,这心里呀,一阵释然却同时又感到有那么些许的失落。为啥是这样,我也说不清。

整理了一下心绪,我问王静静:

“谁通知你让你当积极分子的?我怎么不知道?”

静静惊讶地说:“办公室通知的呀!难道您不知道?可他们说全体领导都同意,您还当场说了三个好字。难不成这是个假消息?不至于吧,谁拿这事开玩笑呢?昨天又不是愚人节。”

我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好,只记得昨天下午在会上光打瞌睡了。我问静静:

“你找书记单独谈过心?表达过你想入党的意愿?”

静静说:“没有啊,我跟他连话都没单独说过几句,我也感到挺莫名其妙的。我还以为是您推荐的我。您要这么问的话,那这事就有古怪了。”

我说:“算了,不管咋说,入党不是坏事。也许书记觉得你积极上进有发展前途吧。”

静静摇着头说:“要是这样说的话,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心说这个书记也真是无聊,把机关的那一套挪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民营企业来有意思么?王静静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只因为她当了我的秘书,书记就来拉拢她瓦解我,实在是太费心机。省所现在都是控股方了,想踢走谁就说话呗,何必费这么大的周章。

看我沉着个脸,静静以为我还在为昨晚乱发短信的事情生气,小心翼翼地说:

“昨晚那事,对不起啊!”

我装作整理文件,头也没抬地说:

“无所谓,反正你是闹着玩的嘛。”

过了半晌,我听见小姑娘吞吞吐吐地小声说:

“也不全是闹着玩……”

我没敢抬头,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听不懂这些小年轻的话,只能装作没听见她的话继续整理文件。桌上就那么三五片破文件,被我来来回回地第二张插到第四张的位置,第五张排到第三张的位置,折腾了无数遍,折腾得我都觉得有点演不下去了。为了掩饰尴尬,于是顺嘴问出了一句上不接天下不挨地的话:

“静静,你多大了?”

沙发那头响起了一阵哧哧的窃笑声,笑过之后,静静反问我:

“怎么着大叔,觉得咱俩年龄差距大,有负罪感了?”

我抬起头诧异地望向她,发现她也正顽皮地盯着我。我想问问她这话从哪说起的,负的什么罪,有的什么感。可是一想,真要这么问,就把话挑得太明了,往下怎么接?再往回捋捋思路,可能刚才我确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在倒腾文件的那一刻,走过的或许就是这样一条心路,我确实可能有那么一点点自忏于彼此年龄的差距,只是连自己都没有觉察罢了,没想到被这个小姑娘敏锐地感知到。于是,我只好不置可否地干笑几声。

尴尬了片刻,静静却突然问我:

“你知不知道大叔控是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表示不懂。其实我懂,虽然没听过年轻人这种奇离古怪的网络新词,但我也立马推测出来了这句话的含义。

看我摇头,静静也就不再解释,她是个聪明姑娘,一点就透,知道我在刻意回避。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然后腾地站起了身,拍了一下巴掌说:

“好了,上班去咯!有什么事龚总您吩咐吧,有事秘书干嘛。”

她又开始拿出耍贫的劲头。我的心情也随之豁然,感觉应该配合着说点什么轻松的话,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于是,我堆起坏坏的笑容,问她:

“那你说,我是该说有事还是没事呢?”

说完我有点后悔,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她显然应该知道这句老爷们间的粗话。

果然,她刷地红了脸,轻声骂了句:“流氓!”然后转身走出了我的办公室。

我傻傻地站在原地回味了好一会儿。觉得确实该给她找点什么事情做了,否则,孤男寡女地办公室只隔着一道墙,又都没什么事干,不搞出些事情才怪。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有什么工作要安排她做,连我这个总经理现在都整天闲着。既然给她找不出什么事情,于是,我决定给自己先找点事做,一忙起来一天就过去了,先躲一天算一天吧,至少我尽力了。

我下到车间,找工人们了解没了车间主任,接下来这一段生产上会不会出问题。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跟我说。有的说:“龚总你这一段净忙上层的事了,好久不下来看看我们,大伙儿都想你了。”有的问:“龚总,咱们厂子到底还能不能扛得住,今年这行情明显大不如前呀!”还有的直接跟我:“还讨论啥车间主任呀,咱们车间现在经常连工都开不了,机器和工人都闲着,主任管理啥?管空气?”总之工人们的结论是:领导嘛,有没有一个样,关键是要有订单。工人们还说:人家美国那么多事情,一个黑人加一个老娘们就指挥得井井有条,还捎带手能管管别的国家的事。咱们这样的小单位,有龚总一个老大就足够了,多设领导纯属多架了几台大粪制造机,有个屁用。

晌午饭的时候,我又拨打了秀娟的手机,依然关机。我想打到小然学校去问问孩子有没有上学,可是说实话,平时孩子学校的事都由秀娟打理,我连小然是几班的都说不清,真打通学校传达室的电话,我也无从问起,于是我硬着头皮把电话打到了老丈人家。丈母娘没好气地回答说不在她们家,挂电话前又赌着气跟我说,秀娟表妹的事情不用我操心了,舅舅家准备把房卖了自力更生,说完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挂断了电话。我听这语气,猜想这俩老人应该知道秀娟和小然的去处,不然早就急上了房,还能有心情跟我发牢骚说怪话?既然老人们知道去处,这娘儿俩就没啥危险,我想着就不用这么火上房地四处找了。

我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办公室,刚坐下,静静就进来了。她兴奋地跟我说,她刚才直接找书记谈过了,她跟书记说自己还不具备一个积极分子的资格,所以,主动放弃了这个名额。书记阴着脸没说话。我说这又何必呢,静静说她不是反感当积极分子,只是不喜欢有人拿这么神圣的事玩诡计,她不想被人当枪使,只想扎扎实实地辅助着我把厂子打理好。她更不想在我心里受伤的时候,还给我伤口上撒把盐。

听她这么一说,说实话,我挺感动的。

你说这个王静静,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一个小丫头,真到了事儿上,人家却这么一门心思地替我着想,确实挺出乎我的意料。我觉得她和花姐一样,都属于那种有情有义的女人,不跟男人玩心眼。所以,我感动到想要用行动去表达。

我头脑一热,对静静说:“正好今儿家里头没人给做饭,晚上我请你喝酒。地方你选。”

说完这话,转念我又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冲动,不是说好了躲一天是一天的嘛,怎么倒成了急赶着往上扑了?另外,我估摸着秀娟和小然今天晚上肯定得回来,她总不能跟我治气治到夜不归宿吧。于是,我只好吭哧瘪肚地又跟静静补充说:

“那什么,我还没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事?要不然,咱们改天也行,不急不急。”

王静静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痛快地说:

“本姑娘今儿晚上还真有事,改天改天,改天再召见你。”

这丫头,真是通情达理,主动把反悔的过错揽到自己头上了。

晚上下班,路过我家楼下的小饭馆,左挑右选打包了四个菜。一个松仁玉米,一个糖醋里脊,这两个菜是秀娟爱吃的,平时家里一般不做,因为我不爱吃这些又甜又黏的东西。另外俩菜,一个是猪排萝卜煲,一个是山楂银耳雪梨盅,是饭馆老板推荐的,他说这俩菜都有清肺利气之功效。这是我专门给小然点的。我又给了饭店几十块押金,让他们都给我盛在原装的器皿中,这样看着讲究。我分四趟小心翼翼地把菜端上了楼。然后又打电话给郑大姐,跟她请教蒸饭之道。在她的电话指导下,我用指关节试好了水位,用电饭锅闷上了一锅清香的米饭。

眼见吃饭的钟点到了,我拉上窗帘,点亮屋里所有灯,打开新闻联播,又把娘儿俩的拖鞋都摆在了门口,还给自己倒上了啤酒,我要努力营造出一种生机勃勃的家庭气氛。此刻的我,觉得外边再花哨,也比不了家里的这份暖。哪怕是吵架和咳嗽声,都是和谐的音符。我无比急切地盼着她们娘儿俩立马就推门进来。

电视里正在播一个什么新闻回顾节目,播音员字正腔圆地告诉我,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九十周年纪念大会隆重召开了,会上提出今后要坚持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更加奋发有力地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创造幸福生活。

我说不折腾那可太好了,干一杯!

播音员说我国自主研发的蛟龙号深海探测器,成功突破5000米水深大关,圆满完成既定目标,现场掌声一片。

我也跟着流下了激动的泪。

她又说第几届中国城市森林论坛开幕了,领导承诺从此天更蓝水更绿空气更新鲜。

我说很好,再干一杯!

她还说国务院又出台了关于加强食品安全工作的决定,说要用三年左右的时间,使我国食品安全治理整顿工作取得明显成效,违法犯罪行为得到有效遏制,突出问题得到有效解决。

我说非常好,必须干一杯!

末了她又说日本右翼势力参拜靖国神社遭遇民间团体抵制,日本民众目前普遍对军国主义持反对态度。

我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这得一气儿走两杯!

我干了一杯又一杯,我激动地对着电视里的播音员小姐说谢谢,谢谢她告诉了我这么多喜闻乐见的正能量,这让我感觉形势一片大好,浑身充满了正能量。要说这新闻联播,确实有功效!我问播音员,秀娟和小然几点能回家,她说今天的节目就播送到这里,各位观众再见。

酒喝得猛了,头有些晕。

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怕她们娘儿俩一进门吃不上热的饭菜,于是把四个菜放到微波炉里转了一遍又一遍,热了又凉,凉了再转。转到八点钟了,我猜她们有可能在外边吃上了,可又一想,外边的饭哪有家里的吃着顺口,哪怕回家能再喝口热汤暖暖胃也是舒服的,决定再等等。

八点半了,我猜她们可能吃完了,兴许路上打不着车,我想还是再等等吧。

九点钟了,我猜她们肯定已经在回家路上,说不定马上门铃就响了。

九点半了,她们还没回来,我觉着今晚估计够呛了,平时小然都是九点半就睡觉,第二天还得早起上学。打秀娟的手机,依然关机。

等到十点钟,我看连我家的金毛都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劲地冲我汪汪。于是,一气之下把四盘菜都端给了它,让它也尝尝银耳雪梨,治治咳嗽。现在,屋外几乎天天都雾气沉沉地,连金毛跑一圈下来都咳得厉害。简直没法儿弄。

十点半了,实在等得人心烦,想倒头睡下,可是心底又有个声音一个劲地在喊我,要我出去散散心。拗不过它,于是迷迷糊糊仗着酒劲,神使鬼差地把电话打给了王静静。

我问她:“忙完没?”

她反问我:“你忙完没?”

我说:“忙完了。”

“怎么,想请我喝酒了?”她问。

“是的。还有机会没?”我腆着脸问。

“非常有,都等一晚上了。”她说。

“去哪儿,你定个地儿。”我果断地说。

她想了想说:“那就到‘喝吧’得了,我喜欢那儿的灯光。”

“那儿的灯光很特别?有透视功能?你就不怕我看着占便宜?”我无耻地问。

她笑着说:“正好相反,那儿的灯光很暧昧。你什么也看不清。”

一刻钟后,我和她相遇在喝吧的店门口。我想说点什么,她好像也要说点什么,但是最终我俩谁都没有说。我招呼了一声:走吧,她回应道:嗯,走吧。我俩便默契地拉起了手,一同跨进这间灯光暧昧的酒吧。服务员问坐散座还是包间,说包间要加收百分之多少的服务费,我俩异口同声地说包间。说完我俩尴尬地相视一笑。

静静问我,喝过酒了?我说一点点,留着肚子等跟她喝。静静豪爽地说那就来吧。于是,开始了无主题无说辞的碰杯,一直喝到头有点晕,皮肤有点麻,舌头有点大,气氛才变得不那么尴尬。我又找到了年轻时和秀娟谈恋爱的感觉。和静静在一起,我俩都好像变了个人,平时活泼的王静静那天话倒不多,像个小女人。平时挺能装严肃的我却一晚上没关上话匣子。静静就那么满足地微笑着,用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我,任我肆意表达。

我语无伦次地说:“静静呀,你不要以为只有你苦,其实大叔我比你苦得多。”

静静微笑着说:“我不苦,我现在很幸福。”

幸福好啊,幸福咱俩干一杯。

放下酒杯,我又说:“静静呀,我现在虽说不是法人了,可毕竟还是这个厂子的创始人,始终放不下这颗心。我现在一门心思地想的还是怎么把这个厂子做起来,所以,现在活得其实还不如门口那个擦皮鞋的自在。人家不费水不费电,全凭一双手,人来就擦,人走就歇,省心。可我,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想着今天还欠着别人两万块。这六年来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这样紧张的心情下醒来。你看电视上演的那些老板们,在阳光明媚的早上起了床,穿好白衬衫,夫人帮着系领带,衣冠楚楚地吃着面包夹煎蛋,一个赛一个意气风发,估计那都不是东家,只是个掌柜的,要么就是国企的负责人,没一个我这样真正操心的私企老板。我每天早晨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全厂五十来号员工张开等饭的大嘴巴。平均一天工资就是五六千呀,再加上水电油气以及办公开销,真就是一天支出小两万,这要是没得工开,急得人上吊的心都有,还他娘的阳光早餐?想找人诉诉苦吧,自己都觉得没道理。路是你自己选的,工厂是你自己要开的,现在这个有名无实的总经理也是你自个想当的,再要说这个就显得太娇情了,所以还真就是有苦无处诉。谁都觉得我们这些当老总的挣钱挣得真舒坦,其实大家都是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我以前老纳闷,中国这些年经济发展这么快,都成全球老二了,可我和我周围这帮老板们怎么个个都没挣着钱呢?钱都让谁挣去了?后来琢磨明白了,敢情钱都让那些大企业大财团大倒爷赚去了,小微企业基本赔钱,剩下咱们这种老老实实的中型私企,一年忙到头,结果就是给社会解决就业了,给国家纳税了,给客户走账了,给政府养活那帮衙役了,落自己头上,基本白忙活。有时候我都想把这厂子全卖了算?,我就拿着这些卖股的钱和动迁补偿的钱在朋友圈放放民间贷款,也不愁吃不愁喝。可真的是舍不得这六年的心血,舍不得这一帮弟兄,怕我一走,这些新东家就改头换面,遣散了你们,于是一天天地真就觉得自己肩上仿佛有副卸不下的担子。”

静静说:“这是你社会责任感强的表现。来,再走一个!”

我仰起脖子一口就下去一杯,喝完了接着说:“咱就懂流感和性感,不懂你说的这个社会责任感,咱也没那么高的境界,我觉得我就是长了颗娘们儿心,成不了大气候。心太软呀,心太软!”

静静笑着说:“你不会一个人独自流泪到天亮吧?”

我说:“静静,不瞒你说,有时候真流泪。比方人家一帮干部要吃饭,把我叫上了。我也明白咱就是个买单的,坐在最下手,筷子动不了几下,一晚上光忙乎着招呼这一桌人。人家吃完,酒足饭饱地抹嘴儿走了,留下我自己坐那儿买单,想想这一晚上一桌子人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一眼,我这心里就难受。有时候,赶上一些不好侍候的客户,你给他说个笑话,他说要奖励你一杯;你给他提个事,他更要你先喝三个再说;你稍微喝得浅了点,他又要罚你三杯。一晚上折腾下来,回到家抱着马桶,人吐得跟狗一样难看。这样的夜晚,躺在床上真流泪。这么大一个老爷们儿,我是他娘的有气没处发,有劲没地方打呀。”

说着说着还真有点湿了眼眶,静静这时轻轻地握起了我的手,安慰道:

“老大,没事,这不是有我吗,我帮你分担点。我王静静别的没有,就这一百斤给你搁这儿了,你让我往哪儿冲我就往哪儿冲。”

我感动得再次举杯敬王静静,说:

“丫头呀,有你这话大叔心里就温暖得很,不过我可舍不得让你冲。咱们干的是正经买卖,卖艺不卖身。”

静静眼眶也有些湿润,她说:

“不想听你勉强地开玩笑,有苦你就说出来。”

我伸出胳膊把静静揽入怀中,她没有一丝挣扎,我俩配合得像多年的情侣一样默契。伸手抚摸静静的头,我呢喃道:

“静静啊,我就是太寂寞了,太寂寞。”

静静在我的怀里抠着指甲轻声说:

“我晓得,我晓得。”

真希望时光就静止在这一刻。我对静静深情地说:

“我不是那种挎小蜜*的男人,我只是想像个大叔甚至像个父亲一样,就这样安静地抱抱你,丫头,你明白吗?”

静静在我的怀里好像微微地摇了摇头又像点了点头,她呢喃着:

“我晓得,我晓得。”

喝吧的灯光确实很暧昧,一切合情理和不合情理的在这里都模糊了界限,我真想把自己融化在这灯光里。过了许久,她从我的怀里抽出双手,捧住了我的脸,她深情地看着我说:

“你就亲我一下,好不好?我想感受你的苦。”

我疑惑地问她:

“这个,能有吗?”

她笑了,顽皮地对我说:

“这个,可以有。”

于是,我也伸出双手捧起她的小脸,我俩就那样对视着,捧着对方,彼此的手上都往回加了力,我们的脸一点一点在接近。不得不说,那一刻的我,确实很柔情。我的嘴触到了她的唇,我没有用力,就那样轻轻地吻上去,感受着她的唇在我的嘴里一点点从凉变热。我轻轻地蠕动,她慢慢地配合,她想伸出舌尖,我摇了摇头,我想浅尝辄止就行了,她却用手往前搂我的头。于是,不再纠结,和她深深地吻在了一起,我俩不停地交错着脑袋恨不得把对方都吸到嘴里,直到服务生过来敲门。

迅速地分开后,我略感尴尬,于是随手端起酒杯胡乱喝了起来。服务生问要不要加酒,我俩同时说加加加。她故意坏坏地微笑着端起酒杯,当着服务生的面,对我说:

“龚总呀,为了咱们今天的合作,庆祝一杯!”

我会意地笑了:“是合作、是合作。该庆祝。来,干一杯。”

服务生转身刚出门,我俩又迫不及待地合作在了一起。她把柔软的舌头递过来,我把它吸到嘴里,搅了一圈又一圈,我又用力把她的舌根吸得生疼。她疼得不行,就收了回去,片刻却又伸到我嘴里。我边吻边含糊地问:

“静静,我们是不是有些过界了?”

她稍稍腾出唇来,扭动了一下身子,娇羞地说:

“你早就已经过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已经把手伸进了静静的衣服里,我赶紧把手撤出来。我俩都红了脸,松开彼此环抱着的臂,各自正襟危坐。沉默了片刻,等稳定了心神,我说:

“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说:“好的。”

我俩互相搀扶着出了门,大街上已经夜深人静。夜风中依然裹着阵阵燥热,吹到脸上黏糊糊的,我禁不住有些嗓子眼难受。我想找个树坑吐一口,同时看到静静也抚着胸在强忍。于是,我俩笑着蹲在了树底下,互相交叉着胳膊,她给我拍后背,我给她拍脊梁,我俩一起开始大口地呕吐。一直吐到眼泪都模糊了视线,她伸手给我擦了擦眼泪,我也伸手给她抹去了泪花。我们一下子有了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彼此感觉心离得好近。我盯着静静的眼睛,问她:

“还回家吗?”

她说:“你是男人,你决定。”

我豁出去了,站起身来,拉着静静就往街口狂奔。我俩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对着空旷的大街,我放声大喊:“有没有出租车,我们要去大酒店!”静静从身后揽着我的腰,小声地学着说我们要去大酒店。

上了出租车,静静躺在我的大腿上,半睡半醒。我伏下身子,贴在她的耳边,悄悄问她:

“咱俩是要去开房么?”

她用手假装推开我,骂我:“流氓。”

我又问她:

“王静静和谁要去酒店开房?”

她小声回答:“我和流氓开。”

我对着她的耳朵说:

“王静静要和龚民勾搭成奸了。”

静静坐起身来,佯装生气地推我下车。她大声骂道:

“老流氓!”

听到静静冷不丁这么一喊,司机吓了一跳。他从后视镜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脚下紧跟着踩了刹车,似乎想要停车报警,我和静静哈哈大笑。

四十多年了,头一次这样放纵,我又变成了一个自由的青年,感觉身上枷锁全无。我在车上哼起了歌,打起拍子,唱着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静静慈爱地看着我,泪水盈盈。

在酒店前台,我理直气壮地说开一间大床房。服务员让出示身份证,拿出给了她,她说两个人的都要。我就看向了静静。静静毕竟是女孩子,还有些不好意思。看她手忙脚乱地在包里上下摸索,比划了好半天才假装找到,其实就在包里明显地放着,我都看到了。我坏笑着问静静:

“为啥出来喝酒还带着身份证?”

她反问我:“你为什么出来喝酒也带着身份证?”

我俩又相视而笑。

刚进房间,我急不可耐地用屁股把门顶上,搂着静静,把她挤在一进门的墙上。我们又疯狂地吻在了一起,两条舌头急不可耐地相互探索死命缠绕,连话都顾不上说,电卡也顾不上插,彼此急切地想要感受对方。黑暗的房间里充满了我俩粗重而急促的喘吸。

我在静静的耳边说:

“咱俩这就要勾答成奸了,后悔吗?后悔还来得及。”

静静呼吸急促地在我耳边小声说:

“就喜欢这种一对狗男女的感觉。”

于是,一把抽掉了她的腰带,她也手忙脚乱地撕扯开了我的拉链,我俩三下五除二蹬掉了腿上的束缚,我喊了一声王闹闹!天地便融合了……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唇却能准确地捕捉到对方的唇。

我俩像两块竹板,上面连在一起,下面在快速地拍打着节奏。

我用平生最快的频率和最誓死如归的态度,就那样站在一进门的走廊上,一口气奏完了和静静的第一乐章。

静静说,不行了,不行了,腿都在发抖,要到床上躺会儿。

我说这才哪儿到哪儿,这只是序曲,大幕还没拉开呢。

静静笑着说老同志不要逞强,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我嘻皮笑脸地说发展体育运动,增强龚民体质。

那天晚上,我们一共演奏了三个乐章。静静给第二乐章取名叫水之韵,第三乐章命名为灵与肉。

到最后我俩实在累得连亲吻都嘟不起嘴来,才相拥而眠……

第二天当我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窗户撑满了整个房间。我看见静静已经打扮得周身利落,正晃着马尾辫跟着电视在做操。看我醒来,她露出洁白的牙齿说:

“早上好,先生。这是您要的阳光早餐。”

说完,她把一托盘的牛奶煎蛋和面包片端到床上,她继续一本正经地逗我:

“白衬衫和领带是没地方找了,您就光着膀子吃顿西餐吧,也别有风情的。”

我笑着问她,哪儿弄的早餐,她得意地说到一楼自助餐厅偷上来的。

看我吃得津津有味,她问道:

“今天早上醒来,还能看到五十张等饭的嘴么?”

我揉了揉眼说:“咦?怪了!今天怎么满眼全是明晃晃的大腿?”

静静捶了一下我的头说:

“你中了美人计,完蛋了。”

吃完早餐,我问静静,怎么走?一起走还是分头撤?静静笑着说我怎么那么像偷情老手。她说不急着撤,提上裤子就消失,太无趣了。她想安静地陪我坐一会儿。

我陪她一起站在窗前,向下欣赏着整个城市,欣赏着这个城市的蓬勃和喧嚣,评论着街道上走过的一个个行人。秋日的阳光映在我俩的脸上,温暖而神圣,看上去着实有些郞才女貌。

我说:“二十二年前我还没有来到这个城市。”

她说:“二十二年前我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

我问静静:“可是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点上交汇?”

她说:“这是一个行程问题,小学就学过。小明和小丽相向而行,总有一刻他们会相遇。”

我感慨道:“是啊,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时间轴,轴和轴对上了,人和人就能发生关系了。但愿我和你能一直捆绑在这条时间轴上永不分离。”

她轻轻摇了摇头说:“世上哪有永远。记住这一刻就是永恒。”

我要她别说得这么伤感,她反问我:

“难道你不觉得小明和小丽在相遇之后,就开始渐行渐远的背向之行了吗?数学题上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这话题起得有些沉重,于是,我问她喜欢我什么,她想了想说:

“中年男人的那种挣扎和忍耐。”

我又问她,我是她的第几个男人。静静给我讲起,她在大二时交过一个同班的男朋友,虽是初恋,但在记忆中留下的只是简单的荷尔蒙味道,缺少了心灵的撞击,没劲。后来大四时她又爱上了一个年轻的英语老师,那人很有内涵,但却把一场恋情引导得越来越不像恋爱,老师在努力地追求单方崇拜化,她最终感到渐渐审美疲劳。不过那个老师却启蒙了她的心智,她决定不再在国内浪费她的情感,计划到国外真正读几年书,然后再做将来的打算。再接下来,她就讲到了她上班之后。她说本来只是想随便找份工作,挣够了学费就走人,没想到却遇上了一个老同志,不自觉地陷了进去,第一次觉察到原来更让自己心动的是这种有故事的中年男人。

我笑着说,原来这么快就排到我了。

静静说,以后她就叫我老同志了,这是我俩之间的昵称。我说好吧,那以后就叫她王闹闹,就喜欢她的这种闹这种青春这种真性情。

她问我,她是我的第几个女人,我说:

“咱俩的情况不一样,我说了你可不许不高兴。”

静静说她原本也没把我想像成是一个柳下惠。我笑着说:

“也没你想像得那么不堪,实际上我也只有三个女人。”

她说:“你夫人就不用讲了,我很好奇你的第二个女人是个什么类型。”

我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给她讲了我和花姐的那种所谓心灵性友的混乱关系,但我努力地强调,这是一种特殊的中年人之间的友情,性� ��成分很少,爱的成分更是零,况且花姐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疯人。静静笑着摇头说,她不是嫉妒,她只是觉得中年人的世界看来她还不是完全能懂。

我把静静揽到我的肩头,柔声告诉她,性虽然美妙,但我贪恋的不是这一点,我是真的被她这个人打动,觉得找到了一个能走进我心房的好伙伴。静静没有说话,像猫咪一般在我的肩头蹭来蹭去。

正当我捧起静静的脸,准备再度释放柔情时,手机却也突然不合时宜地叫起来。我琢磨着肯定是工厂的电话,指不定书记又想出什么开会的新由头,于是,装作没听到,赖着不想离开眼前这个温柔窝。静静却果断地逃离我的怀抱,然后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示意我快去接电话。我只好无奈地拿起手机,一看,显示的是秀娟来电。我尴尬地看了一眼静静,同时赶紧调整了一下呼吸。静静瞬间就明白了,她冲我微笑了一下,拎起包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我接起电话。电话里却是小然的声音,他说:

“爸,我在海口呢。”

我很吃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急切地问小然:

“你妈呢?”

小然说:“我妈跟我在一块。”

“你让她接电话。”

“我妈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小然小声回答。

我问小然跑那鬼地方干嘛,小然说:

“我妈说海南的空气好,去了那儿兴许咳嗽就好了。”

“简直是胡扯,海口是个城市,又不是一罐子药水,泡在那里就能治咳嗽?真是发神经!告诉你妈,明天就带你赶紧回来!”

小然不说话。我问小然:

“你妈为啥不接我电话?”

小然不满地说:“你们大人的事我哪儿知道。”

我说:“那你把我的话给你妈转达到位啊。”

小然说试试看吧,然后就挂了电话。

转过身准备跟静静解释几句,却听见她哗哗哗的洗澡声。于是我只好坐在床上回想刚才这通电话,心说这秀娟也真行,居然一声不吭带着孩子跑到那么个天涯海角,她这是要干嘛?要示威?要分居?不是早给她解释过了嘛,那五条短信只是一个员工发错了……逻辑推演到这一步,一下子走不通了。我突然意识到,目前的情形早已超越了短信问题,进入了一个更棘手的境地。我一下子有些沉重,刚才轻浮的情绪瞬间萎了下来,突然有了一种负罪感。

静静推门出来,已然收拾得周身利落。看我坐在床上发呆,她是个聪明人,什么也没问。她拿起挎包,走到门口转身跟我说:

“老同志,大白天的,咱们分头撤吧,我先走一步啊。”

然后给了我一个飞吻,迅速关门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