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顾寻不太记得他爸爸是什么时候始和家庭越走越远的。
大概是七岁, 或许是八九岁。
总之在他始记事的时候，父亲这个角色便在他的生活中渐行渐远。
直至现在，连记忆也始模糊。
印象关于父亲最为清晰的印象是小学四年级的一天, 顾韵萍要去外地出差一周，打算拜托骆驼的父母帮忙照顾他。
那天林宏晚上回来听说了这个事情，不满地提出反对，觉得老麻烦邻居也不是个事, 己家里又不是没人了。
那时候顾韵萍和林宏的关系已经很差，虽然每次争吵都刻意躲着顾寻, 但他不是完全看不出来。
毕竟没有哪家父母在饭桌上互相不说话的。
但或许是为了孩子, 顾韵萍再一次让步, 选择相信林宏。
且顾寻也不是一个费事的孩子, 照顾他无非就是放学回家烧一顿饭, 晚上热点牛奶, 他的事情根本不用操。
于是顾韵萍把一整周要吃的蔬菜、牛肉以及鸡蛋牛奶都准备好了放在冰箱里，又把每天需要做的事情细细写成一份清单交给林宏后，才拖着行李箱离了家。
人刚走，林宏就把清单随便扔到桌上, 大剌剌地往沙上一坐, 对顾寻说：“子, 这几天爸爸给你做饭, 周末带你去科技馆。”
实那两年林宏回家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晚，也和顾韵萍分床睡, 他就像个酒店旅客一般，只把这当个睡觉的地，一个月下来顾寻和他都不一定碰上几次面。
所以他这么一说，顾寻暗兴奋了一晚上。
结果第二天下午, 顾寻放学回来，没见着林宏的人。
顾寻以为他只是路上耽误了，总会记得回来给他做饭。
然就这么到了夜里十点，说人影了，连个电话都没有。
虽然年纪小，但面子也是要的，顾寻就没想过又去邻居家蹭饭，这个时间点也挺麻烦。
于是他就吃了一周的泡面，还安慰己，大人总是忙的，得赚钱养家。
毕竟嗨惦记着周末的约定。
也是因为抱着对科技馆的期待，顾韵萍每天晚上例行打电话问顾寻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下意识撒了谎，害怕顾韵萍又去跟林宏争吵，把他最后这一点期待都击碎。
到了礼拜天，林宏睡到中午起来，看顾寻穿得好好得坐在沙上，眼巴巴地看着他，才想起了承诺过科技馆这回事。
这次他倒没想失约，于是父子俩一人吃了一桶泡面就车出门。
只是逛了十来分钟，林宏就觉得无聊了，中途又接了个电话，半推半就地说了几句话，转头就告诉顾寻己有点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让他己玩一会，下午六点就来接他。
顾寻也信了。
不过下午六点他并没有到林宏。
找路人借了手机打电话，对方也没有接。
虽然里已经有了答案，但顾寻那天就特执拗，一个人在门口到了九点。
最后还是保安看不下去了，骑着摩托车把他送回家。
顾寻刚进门没多久，顾韵萍也出差回来了，看见子跟平时一样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也没多想。
直到去厨房，现冰箱里的蔬菜都烂了，垃圾桶里则堆满了泡面桶。
那天晚上，顾韵萍终于爆，激动的情绪下忘了刻意躲着顾寻。
他在房间里把父母的争吵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顾韵萍骂林宏嗜赌成性，成天就道打牌，输光了家里积蓄不说，连子也不管了。
顾寻这才道他爸每天不回家的真原因。
后，他清晰地听见林宏拍着桌子怒吼：“你好意思怪我？！我他妈当初让你去做手术，结果你非要生下来！要不是因为孩子，我放弃去老挝做生意的机会？！人家现在回来都是大老板我他妈还是个业务员！我这辈子都被你们母子俩祸害了！”
顾韵萍大概没想到林宏会这么说，整个人目眦欲裂，但第一反应还是主动休战，并悄悄推顾寻的门观察他有没有被吵醒。
看到顾寻安然地闭着眼睛，才松了一口气。
然并不道，林宏那天晚上说的话就像个魔咒一般，在顾寻耳边萦绕了好多年。
虽然年纪小，很多事情没听说过，但他从前后语境推测出“做手术”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的出生对林宏来说不仅不是惊喜，还是个祸害。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顾寻一看到林宏，脑海里总会回响起那句“我他妈当初让你去做手术”。
每当他试图靠近一点林宏时，那句话就像一只冷冰冰的手摸了一下他的口，冰凉的触感顿时拉扯住他所有的冲动。
所以——
有人说这世上只有父母会无条件地爱你，这根本就是幸存者偏差。
只有被爱的人才有资格这么说。
顾寻是那个不幸者。
在他这里，血浓于水和爱不爱，根本就没有半毛钱关系。
顾寻在楼下站了好一会才拉回思绪。
他不想去打扰小麦或者骆驼，顾韵萍此刻恐怕也已经睡了。
他在这座熟悉的城市走了许久，最后进了一家酒店。
明明是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让他找不到一丁点归属感。
看着窗外浓稠的夜幕，他忽然很想念江城的那轮明月。
岳千灵接到顾寻电话的时候就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不过也不意外。
谁爸爸受伤了还嬉皮笑脸。
只是当听到顾寻说想了，头还是莫名一震。
那一刻，才道原来一句“我想你”比“我喜欢你”量强大得多。
足以让沉溺在失重的旋涡中，差点下意识回答一句“我也有点想你”。
但话到了嗓子眼，变成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出这句，岳千灵突然觉得还是有点不合时宜。
人家爸爸受伤了在医院，好像在催他赶快离似的。
于是立刻补充：“不着急的话就多陪你爸爸几天再回来吧。”
顾寻沉默片刻，低声说：“实我有点急。”
“啊？不是说没大碍嘛？”岳千灵以为他爸爸的情况有点严重，便忙着宽慰他，“呃……可爸爸年纪大了点恢复得慢一些已，担。”
半晌，顾寻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确实没什么事。”
岳千灵又念叨道：“反前段时间你都没怎么休息，请几天假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顾寻还是“嗯”。
岳千灵还是第一次现顾寻有这么温顺的时候，不管说什么他都应着，还絮絮叨叨地跟闲聊很久，没什么主题，想到哪里说哪里。
这通电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岳千灵提示睡觉的闹铃响起，两人才挂了电话。
躺上了床，岳千灵还有点意犹未尽。
不道为什么，这个晚上竟然让觉得和顾寻好像……在谈恋爱。
第二天一早，岳千灵睁眼，手机里已经躺了一条消息。
【校草】：醒了没？
岳千灵俯身趴在床上，嘴角弯了弯。
【糯米小麻花】：醒了。
【糯米小麻花】：你怎么醒这么早？
【校草】：生物钟作祟。
【糯米小麻花】：噢，吃早餐了吗？
【校草】：在吃。
【糯米小麻花】：嗯，我也准备去吃了。
【校草】：我吃的牛肉面。
【校草】：很辣。
【校草】：油也有点重。
岳千灵有点，时又觉得有点幼稚。
【糯米小麻花】：你倒也不必把这些都告诉我。
【校草】：唉。
【校草】：我连牛肉面里有几粒牛肉都想告诉你。
“……”
岳千灵觉得己完了。
就因为这一句话，居然就捧着手机笑了好一会才起身去洗漱。
临着要出门了，一边换鞋，一边想到未来几天都得是己一个人上下班，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唉。
不这样。
岳千灵突然伸手拍了拍己脑袋。
人才离不到24小时，没必要没必要。
收回了点神思，岳千灵迅速换好鞋，并伸手去按门把手。
门一推，眼前出现一个人影。
岳千灵当即愣住，眨了眨眼，以为己出现了幻觉。
顾寻就站在门口，还穿着昨天离的衣服，孑然立，清晨的阳光也不扫清他身上的风尘仆仆。
他脸上疲态尽显，垂眼看着，眼神虽然温柔，没有往常那股意气风的姿态。
莫名有点像一只淋雨归家的小狗。
“你……”
岳千灵徐徐口，“回来了？”
顾寻“嗯”了一声，“刚刚在楼下吃了早饭。”
“……”
岳千灵有点懵，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寻。
原来他刚刚给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楼下。
可是现在才八点二十，岳千灵按时间推算道他应该是坐了半夜的红眼航班回来的。
不是说多陪他爸爸几天吗？
怎么一个晚上都没待到就回来了？
岳千灵：“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多留几天吗？”
“没必要。”
顾寻大概是有点累，一只手插在兜里，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力气。
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气，“这一趟回去得挺不值的。”
岳千灵不道顾寻这一晚上经历了什么。
但是想到妈妈不久前还叮嘱，顾寻的父母关系不太好，让不要去揭人家的伤疤。
所以岳千灵摁住了想细问的冲动。
可是此刻分明清晰地感觉到顾寻浑身的低气压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明明高大挺拔的少年，这时看着也有点脆弱。
岳千灵感觉己的行为又有点不受控制了。
怔怔看着顾寻，轻声口：“你弯一下腰。”
顾寻目光微动，显然没明白岳千灵什么意思。
但他还是依言弯腰。
岳千灵抿着唇，慢吞吞地伸出双手，越过他的肩膀，然后环抱住他。
怀里的人明显一怔。
岳千灵也是第一次抱一个龄异性，不道要做到什么程度。
双手有点僵硬地轻碰他的背，不道要不要再用力一点。
就在犹豫的这一秒，怀里的人回过神了。
然后突然抬起双手，反客为主，紧紧抱在怀里。
随后，岳千灵感觉到顾寻的头埋在了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两人安静的拥抱着。
声控灯不什么时候熄灭了，昏暗的楼道里，岳千灵看不见顾寻的表情，只是感觉他把己抱得越来越紧，但呼吸越来越平稳。
不过了多久，才听见他低声在耳边说话。
“嗯，现在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