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代小说 > 酌墨桃花尽嫣然 > 10、枫芒毕露全文阅读

经过萧胤的提点,蓦嫣发现,那个穿黑衣若无其事喝酒的男子的确是在悄悄跟踪着他们。眼见着他们下了楼,便扔下一小锭银子,拿过桌上的斗笠戴上,立马尾随着跟了下来,摆明是欲盖弥彰。

她看看负责带路的叶楚甚,只见他满脸阴霾笼罩的表情,比死了爹娘还难看,也不知是被那块悲催的鸡屁股给搅得,还是懊恼于她不知好歹地故意惹麻烦,不过,看他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的模样,恐怕也是一早就知道被居心叵测者跟踪了。

出了“揽月楼”,众人在渡口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见到浓雾弥漫的湖面上隐隐约约驶来了一艘画舫。画舫的船头挂着一盏绣着“向”字的金色灯笼,有一名个子瘦高的老头子抱胸而立,一身玄色的大襟袍,两撇小老鼠一般可爱的八字胡,神情却很是严肃。待得画舫停在渡头,他先是拿审视的目光将众人从头到尾打量了好几遍,直到状似放心之后,才冲着叶楚甚微微颔首。

就这样,他们一行人陆陆续续上了向家的画舫。

当画舫缓缓划离渡口的时候,蓦嫣发现,那个一路跟踪他们的神秘黑衣男子取下了头上的斗笠,目光一直尾随着画舫,镇定得似乎是有些心有不甘。斗笠之下的那一张脸并不见得多么惹人注目,可那双眼却异常犀利,让她无端地想起了危险系数极高的猎豹。

千岛湖上的浓雾一直弥漫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消散,黑qq的水面看似平静,却暗含着极大地危险,就连向家的这艘画舫在好几处地方,船舷也是险险地擦着礁石而过,惊恸非常。然而,行驶得久了,那弥漫的雾气当中就渐渐开始夹杂着某种极淡的花香。八字胡老头儿神情肃穆地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小荷包,要他们各自挂在腰上,也不多做解释,倒是叶楚甚看出了蓦嫣的疑惑,附在她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番,她才乍然明白。

原来,这花香味是向家专程以无根水种植的达摩兰,清淡的花香与千岛湖的雾气相混合,便能产生毒性,不知不觉迷人心智,令人昏昏欲睡。而那个荷包里则放着晒干的凤尾兰,可以解那达摩兰的毒性。这一举措是为了杜绝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尤其是上一次,玉面夜叉裒溆妹砸┗罅艘端加恚甘顾吹寥 棒浯浠够甑ぁ笔郑蚣冶愣哉庑┓牢来胧└泳趿恕

据叶楚甚所说,向家乃是神医世家,素来人丁稀少,子息薄弱,到了这一代,更是只剩下一个独子承继香火,那,便是如今“墨兰坞”的主事人向晚枫。

叶楚甚告诫蓦嫣,说这名叫向晚枫的神医忌讳极多,到了墨兰坞,她一定要甚为小心才好,就连言辞也决不能有丝毫的不敬,否则,一个不慎得罪了神医,别说求人医治那南蛮奇毒了,只怕连累众人的小命也要一同留下。

蓦嫣看似规规矩矩地点点头,可心里非常好奇。

传说神医多半都不愿轻易救人,一般都要以形形□□的怪癖来显示自己的神医指数,越是医术高明的,越是变态。比如《笑傲江湖》中那“医好一人,即杀掉一人”的怪癖神医平一指。

她很怀疑,向家的那个神医,极有可能也和平一指是同一类人。

画舫在千岛湖上行驶着足足大半天,终于才隐隐约约看见了“墨兰坞”——建筑于水面之上的亭台楼阁,雅致非常,周遭满是层层叠叠的荷叶与藕花,神秘而飘渺。那临水什景漏窗里透出影影绰绰的灯火,倒映在平静无波的水面,如同虚无缥缈的幻境,又增加了另一番独特风情。檐下挂着的风铃,随着微风摇摆发出清脆的声响,木制的长廊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品种稀有的兰花,幽香扑鼻,行走于上头只觉像是步履徘徊间渐入了仙境。

在船上呆了太久,蓦嫣就隐隐有晕船的感觉,自从踏上墨兰坞的那一刻起,她的眩晕感有增无减,仿似脚下的地板会随着波涛轻轻晃动,令坐在轮椅上的她很没有安全感,只能用手紧紧地抓住木把手,满手心都是腻腻的冷汗。倒是一旁的萧胤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恐慌,温热手掌覆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像是刻意无声宽慰她一般。

沿着那长廊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处灯火通明似是厅堂一般的宽敞地方,室内的陈设与物什简约却不显得简单,黑檀木雕成的家具皆以实用为主,不见半点奢华的痕迹,至多不过是在能够放置花盆的地方都放上个各种兰花,而最壮观的反倒是那层层的书架,放满了各类与医用药理相关的典籍。

一个灰衣青年坐在黑檀的宽木椅子上看书,看得出,他的个子应该很高,却也显得他宽大衣袍下的身体非常非常瘦,因此五官也便显得更为深邃而迷人,只可惜,他薄唇紧抿,一张脸甚为严肃,唇角看不出半点笑纹,就连双眼也满是冷冷的幽光,颇有点倨傲得目中无人的意味。

他便是医神向家这一代唯一的传人,也是“墨兰坞”如今的主事者向晚枫。

“晚枫。”

叶楚甚低低地喊了一声,这才上前去。可谁知,见到素来关系不错的挚友,那向晚枫只是将眼皮微微抬了一抬,扫了一眼众人,继而便又将视线转回卷册之上,声音低沉而冷酷,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不过六个字,就将眼前这一干人等全都推拒到了天边。

“我从不医女人。”

那一刻,蓦嫣恍然大悟,原来,叶楚甚所说的“要不要医治她,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还具有如此深层次的含义。

眼前这个傲气凌人,冷漠非常的神医,和小说中所有的神医一样,果然也是有怪癖的。

听到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叶楚甚也不见气,只是耐着性子继续开口:“看在她是我尚未过门的妻子的面上,你就破一次例吧。”说这话时,他的神色很是坦然,微微瞥了一眼萧胤,像是一种不作痕迹的挑衅。反倒是萧胤,没有半分想要开口争一时长短的意思,平静的神色中透着复杂,一双眼睛黑漆漆的,让人看不透。

还不等向晚枫回话,蓦嫣倒是腾地一下生出了几分不悦。她素来懒惰,做不来迎难而上的大马哈鱼,可是,向晚枫那说话的语气和倨傲的态度,莫名地便激起了她身上潜藏的几寸硬骨头。

既然人家不肯医,那么,立刻走人不就好了,何必低声下气地乞求与纠缠?

漠然地眨眨眼,她对叶楚甚的捏造事实并未心存感激,相反,神色很是冷淡:“叶大公子,神医不是说了么,他从不医治女人,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兀自捏造这些个裙带关系,非把我说成是你尚未过门的妻子,让人家左右为难呢?!”兀自推动着轮椅,她转而背对着向晚枫,似乎是打算说完话就立刻离开:“当然,恃才傲物乃是人之常情,沽名钓誉也无可厚非,即便是有人借医术超群彰显自己非同一般的高贵,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嫣嫣!”许是没有料到蓦嫣会突然之间有如此言语,叶楚甚有些愕然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为她巧言善后才好。

本以为早些告诫她,她会有所收敛,可没想到,她还是这般意气用事,徒爱逞口舌之快。倘若得罪了向晚枫,她身上的毒,谁来解?

那一刻,他的神色不觉有些黯然,只因,她如此言辞明确地拒绝承认她是他尚未过门的妻子。难道,她与萧胤早已有私情在先?可是,她看萧胤的眼神以及言行举止,却又似乎并不尽然。

向晚枫很明显将蓦嫣的言语含义给理解反了,立即便被激怒,他极慢地放下手中的书,俊脸阴鸷,黑眸一眨也不眨的瞪着她的背影,缓缓开口:“你以为激将法对我有效么?”

一个人,在性命垂危之时,往往是最为懦弱的,他见过无数捧着金银珍宝低声下气乞求他救命的病者,也习惯了高高在上,被人当做神祗一般仰望,可是,却还从不曾遇到过敢如此胆大张狂的女子。她据说身重剧毒,不久人世,既然踏上了墨兰坞,那么,她凭什么肆无忌惮地口出狂言?

她说他恃才傲物,这一点,他倒的确是,也懒得反驳,可是,她竟然敢这么名目张地讥嘲他沽名钓誉?!

“神医”这名号,不过是好事者与无聊之士打发时间的谈资罢了,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甚为不屑,她以为,他向晚枫是什么人,会在乎这些无用的虚名?!

真是岂有此理!

对于向晚枫所谓的“激将法”定论,蓦嫣也懒得去辩解,索性顺水推舟,毫不在意地轻轻一哂:“反正,我早就告诉过叶楚甚,这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任人爱救不救。”她长吁了一口气,连回头都嫌麻烦,甚为潇洒地举起手,齐刷刷地晃动四个手指,向后做了个告辞的手势:“就此拜别,后会无期。”语毕,她伸手扯了扯萧胤的衣角。

“蓦蓦,稍安勿躁。”萧胤领会到了她为了保留尊严而想要马上离开的意图,却并不附和,只是按住蓦嫣的手,缓缓摇了摇头,暗暗示意她不要太冲动。抬起头,他望着向晚枫,语气甚是轻描淡写,可黑眸伸出却闪过灼热的火簇,与温和平静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对比:“神医,内子素来傲气,言语之间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却不知,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医治她?”

“内子?!”向晚枫略微一愣,像是一时没完全明白他话语中某些词汇的含义,好一会儿,才嗤笑一声,斜斜地睨着叶楚甚:“倒真是奇了,从古到今,我只听说过坐享齐人之福,却还不曾听说过一女共事二夫,楚甚,她,究竟是你的老婆还是他的老婆?”

听出了向晚枫话语中那显而易见的讽刺意味,蓦嫣忿忿地高声反驳:“我谁的老婆也不是!”可惜,在场有话语权的三个男人都似是已经自动忽略了她一般,对她这充满豪气的驳斥充耳不闻。

见叶楚甚不说话,向晚枫又望向萧胤,似笑非笑的,声音不大,却是铿锵有力,不容置喙的:“好吧,既然你让我提条件,那我便就提吧,只要你能做到,那我便就医治她。”慵懒地倚着椅背,他的举止虽然散漫得有些没心没肺,但那潜藏期间不可一世的倨傲之气尽显无疑。

“什么条件?”听到向晚枫此番应承,萧胤不慌不忙地询问,漆黑的眼中蓄着波澜不兴的深沉。

看着蓦嫣那瘦弱且僵直的背影,向晚枫也不知是玩笑戏谑的意味居多,还是要可以提个条件来为难萧胤。他努努嘴,意兴阑珊地垂着眼:“既然,她是你的内子,那么,你便休了她吧。待我治好了她,她便要从此留在墨兰坞,为奴为婢,终身侍奉我。”

一听他这出人意料的苛刻条件,萧胤略略一愣,原本含笑的俊逸的脸庞顿时变得面无表情,外表仍旧保持着处变不兴惊的默然,只是将狭长的凤眸微眯,眼神中多了一缕从未见过的严肃,深沉难测。

这姓向的家伙果然是个变态医生!

乍一听完那过分的条件,蓦嫣心里噌地一下便烧起了足以燎原的怒火:“等等,你说要医治我,我就非得要让你医治么?没有附带条件的么?”她将轮椅转过来,正对着向晚枫,横着细长的眉怒目而视:“你扬言要医治的人是我,总也要问问我是否愿意让你医治吧?”

“我肯医治你,你不感恩戴德,竟然还要与我谈条件?”向晚枫扬起眉梢,以极为古怪的神色看着她,像是努力地压抑着不悦,耐着性子询问:“你且说说,你要怎样才愿意?”

蓦嫣对着他露齿一笑,从唇缝里挤出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除非,你马上挥刀自宫。”

“你以为我会对你这样的女人感兴趣?!”向晚枫愣了愣,在听清她的条件之后,立刻哂然一笑,用掂量物品一般的眼光甚为轻蔑地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这才故意用最为刻薄的措辞形容她:“你还真是自视甚高,毫无自知之明,瞧瞧你,骨瘦如柴,尖脸猴腮,牙尖舌怪,双腿残废——”他一词一顿,可心里却很是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叶楚甚和萧胤都抢着声称是她的丈夫。

仿佛不能够忍受向晚枫对蓦嫣的言辞不敬,萧胤打断了他那如同在鸡蛋里故意挑骨头的评论,黝黑的眸中有着零星闪烁的火花,低沉的声音似乎有着不悦,却仍旧耐着性子与他理论:“神医,我等前来虽是有求于你,你不肯轻易医治,多有刁难也无可厚非,却为何要如此出口伤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蓦嫣实在无法忍受了,人固有一死,她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女子,死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今,要她为了活命受这变态医生的侮辱,她是宁死也不愿的:“狸猫,人话是说给人听的,他怎么听得懂!?”她咬牙切齿地瞪着向晚枫,双手紧紧抓住轮椅的木把手,力道大得连指甲都快抠进去了:“我们走吧,这里阴阳怪气,死气沉沉的,再多呆一会儿,我会吐!”

萧胤无声点点头,他身边的影卫立刻过来,推动蓦嫣所坐的轮椅,转身打算立刻就往外走。

“你以为,墨兰坞是你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的地方么?”森冷的微笑,缓慢染上向晚枫的嘴角,他将手里的书放置在桌上,慢条斯理的端起瓷杯,拿起茶杯盖,轻把杯缘,轻轻慢慢地道:“要走可以,把命留下。”说完,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瞥窗外,只见墨兰坞的守卫在小胡子老头儿的带领下,全都进入了备战状态,只需一声令下,便会立马蜂拥而入。

“神医倘若定要以那些荒诞不经的条件来戏弄敷衍,执意不肯医治内子,那我也莫可奈何。”萧胤自然也是看见了屋外正欲伺机而动的人,即便自己不懂武功,身边只带了两个影卫,他的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一步上前,挡在蓦嫣的面前,一字一句却直直往向晚枫戳去:“不过,只怕我与她的命,还轮不到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