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代小说 > 作为深情男配应当对主角做些什么 > 5、洛出书全文阅读

章四洛出书

当啷——

一声清脆的撞响,是闻灯用手里的酒杯碰上步绛玄面前的酒杯。月色灯火下,清澈的酒液在靛青色小瓷杯里荡起波纹,耀眼得惊人。

步绛玄又瞥了眼影子,目光回到闻灯身上。这人并非秀美婉约的长相,而是明丽招展,如同春夜压枝的花开,惊艳而不俗艳,一身浅淡颜色的衣衫在他身上,都添上几分浓烈。

他右眉眉尾处有一抹微红,像是沾上的一片花瓣,又像眼尾飞出的一抹轻痕,让那双眼眸在灵动之上,更添灵动。

步绛玄看着那抹红,缓缓松开按在剑上的手。

闻灯碰完杯抬起头时,步绛玄已重新垂眼,但这不妨碍他盯着步绛玄看。看了一会儿,他仰头望天,问:“诶,步同学,白玉京是真的如传说那样难考吗?”

继而自答:“哦,看你们的真题,是真的很难考。”

他猜步绛玄不会理他,也没打算让步绛玄离他,只是心情欠佳,想说说话。

“之前你找乌龙寨的麻烦,是学校的任务?”

“你们白玉京要求穿校服吗?”

“你们有食堂吗?好吃吗?”

“平时课业多吗?好糊弄吗?”

闻灯一口酒一个问题,倒给步绛玄的那杯,这人从始自终没碰。

女孩子的衣裳上总有一些装饰物,闻灯一会儿揉两下系带上的雪白绒球,一会儿拽拽流苏,一会儿又敲敲他新买来的鼓,自娱自乐。

壶中酒并不多,就算就着花生米,也很喝得很快,只剩约莫最后一口酒时,他拍出的一串鼓点轻快许多。

“你为什么大半夜来这里?”

闻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依旧没想过步绛玄会给回应,将余下的酒喝完,拿起手鼓打算起身。

却听步绛玄道:“和你无关。”

闻灯:“……”

你还不如不回答。

“酷哥。”他这样叫了声步绛玄,略一思索,把酒壶酒杯花生米盘挪开,手往前撑,身往前探,定定凝视住步绛玄的眼睛,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闻书洛,‘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的书洛。”

随后坐回去,笑起来,手指在手鼓上快速敲出一串节奏。

最后那声是记重音。

余音仍在,闻灯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直缩着的影子一点点蹭出去,追着闻灯来到转角,就要随他下楼,结果闻灯啪的一声,贴心地关上了门。

影子被挡在门后,徘徊数息,失落而归。

灵石台上,风贴着甲板游荡,吹开残留的酒香,但步绛玄闻到了点别的,大概是某个人衣上的香。

接下来的两日,闻灯没有再见过步绛玄。他在学海中苦闷泛舟,待到第三日上午,终于对付完最后一册书。

闻清云看着他,欣慰一叹:“小妹,你的悟性比从前高了许多。”

兄弟,你这就满意了吗,最后那份真题满分两百,我才拿九十八。闻灯看了眼纸上大片大片的批注,一脸麻木。

闻清云拍了拍他脑袋,自座中起身,将窗推开,慢慢道:“神京到了。”

闻灯耷拉着肩膀走过去,往外一瞧,去看神京城的模样。

这是周国的国都,布局对称至臻,中轴大道划分东西,高楼鳞次栉比,街巷错落纵横。雨淅淅沥沥下着,飞檐翘首,吊角流丹,蒙在一片溶溶水色中,甚是静谧。

他伸出手,轻轻做了个抓的动作。

“白玉京就在那里。”闻清云朝着某个方向一指。

闻灯偏头看去,那是神京城一角,湖泊长桥,楼阁错落,飞雁成塔,风景如画。他抱着到景点一游的心态观赏着,忽然的,听见闻清云话锋一转,“这两日来,你做的这些准备,应付的只是白玉京考验之一。”

“意思是还有别的考验?”闻灯手一抖,根本绷不住表情,满脸震惊。

“白玉京招生,一向不走寻常路。其余七所学院皆以考卷成绩定夺,白玉京却要先见一见这些预备学生,看一眼他们合不合眼缘,若是合了,才给予后续的考试资格。”闻清云解释说道。

这是考前面试的意思,对闻灯而言,不啻于一记惊天霹雳。他原以为靠题海战术莽过去就行了,现在看来,似乎有点问题。

“你怎么不早说?”闻灯有些气,“这样说来,如果我死在这一关,这两天的准备不就白费了?”

“难不成因为这样的一种可能,你就不做准备了?”闻清云反问他。

闻灯竟无法辩驳。

闻清云继续说道:“白玉京的这一关考验,不对参与者做任何限制,到时你走上台去,展示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就好。”

说得好听,闻灯在心里嘟囔着,这种不限方向、没有范围的表演性考核,听起来是海纳百川,什么都可以拿上台去,实际上最最困难,因为考生不清楚评判标准,无法往那个方向靠拢。

闻清云看出他心中所想,道:“这一关,看的是一个缘字,所以我没有提前告知于你,以免扰乱你心境。”

你现在说,我心情更不平静好吗?

闻灯瘫着脸,转身面向闻清云:“我看起来,像是有什么擅长的样子吗?”这是替闻书洛问的。在才能上,闻灯是有所长的,但闻书洛没有。闻书洛实在是过于普通了,除了瓶子底破的那个洞。

“普通到极致,亦是一种不普通。”闻清云斟酌许久,回答说道。

闻灯特别想当着他的面吐槽出声,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云舟缓慢降落,到了地面,才知在高空时看见的那份静谧,原来是假象。驿站里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寻人的呼喊,送人的哭喊,一阵接一阵的叫卖声,出租马车的吆喝,嘈杂不堪,又下着雨,雨珠撞上屋檐,留下噼里啪啦一串响。

闻家的马车已在驿站外等候许久,依旧是低调寻常的外表,暗金色家徽刻在不起眼处。

闻灯用一根黑色缎带将头发扎成马尾,上身穿着件月白色大袖衫子,底下是条相对不那样长的玄底白梅褶裙,脚底的水泡已经好了,他可以随意跑跳。

神京城比想象中要冷,感觉出这一点,他赶紧捞了件斗篷披上。但他还是没有习惯被风掀起袖摆裙摆,拿手拢了又拢,慢吞吞地跟在闻清云身后,极不情愿地走下云舟、走上马车。

秋渐深了,这是白玉京招生的最后一日。马车一路疾驰,到了目的地,立时有人过来,向闻灯递上一张纸条——

“金陵闻书洛,七十四号。”

连报名登记都替他提前弄好。

这时正叫到五十七号,还得等上一阵,闻灯打开窗,好奇地打量。

白玉京门口没有想象中的人山人海,或许是招生最后一日、该来的早来了的缘故,或许是由于今天下雨。

和俯瞰时不同,眼前的学院,白墙青瓦石板路,门前两棵山茶迎客,院墙内有桂树探出头,被雨水洗得清透,很有一种平易近人之感。

闻清云递了碗茶给闻灯,有些烫,闻灯只抿了一口,目光转回窗外,落到排在自己前面的人身上。

五十七号是个金贵的小少爷,腰佩白玉足踏金靴,来到门前,轻振衣衫,昂首阔步跨入,一脸稚嫩,一脸自信。

“那是洛水姚老爷子的独孙,今年十二岁,清净初境。”闻清云为闻灯介绍道。

“这么小就清净境了?这样的天赋,应该能被选上吧?”闻灯惊道。

闻清云摇摇头:“白玉京招人,并不单看天赋,他不一定符合白玉京的要求。”

闻灯不信,虽说清净境只是跨过修行门槛后的第一个境界,可能够修行的人万里挑一,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摸不着那道门。这姚家小孩儿才十来岁,赞一声少年天才都不足为过。

可没过多久,闻灯看见他一脸失落地出来。

“这个小少年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自信。”闻清云淡然道,“他应当已经通过其余七所学院之一或之几的考验,来白玉京,不过是想试上一试。”

闻灯捧着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五十八号衣着便普通许多,扛着把长刀,甚是局促地步入院门。

“他的境界在清净中境。”闻清云道。

这个清净中境同样失望而归。

接下来是第五十九、六十……其中有已是清净境的,也有和闻灯一样,没跨过那道门槛的,但无一例外,都没被选上。

闻清云又说起,每年来白玉京应考的人上千,但最终能拿到入院资格的,不过数十。

叹一句这里的要求果然高,闻灯喝了口茶,再一次降低对清华的期待。

“七十四号——”

闻灯总算听到这个数字,轻轻吐了一口气,攥紧号码条,起身走出马车。他目睹了太多人落选,整个人处于一种“麻”的状态,但从表面来看,仿佛淡定到了极点。

闻清云目送他走向白玉京,在脸上挂了三日的镇定表情消失不见,变成浓浓的担忧。

“大哥何来信心,小妹一定能通过白玉京的考验?小妹似乎也极有信心,可她入白玉京,真的比去白鹿洞好吗?”闻清云低喃自问,转而怒目圆瞪,一拳砸向身前小几:“如果不好,我就一剑斩了那步绛玄!”

闻灯恍惚觉得听见了响动,又恍惚觉得是错觉,故而并未回头。

守在白玉京门口的人检查完号码,示意他入内。

他抬脚跨过门槛。

刹那间,如坠云雾。

又是一刹那,云雾散开,周身场景已然置换。

闻灯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石砌的圆形台面上,正前方的虚空中,零零散散漂浮着座椅,上面有人,一些年轻,一些年老,神情姿态不一。

这场景让他熟悉,仿佛回到了舞台上,回到了从前的表演者身份,不由放松了些。他松开攥紧的拳头,上前一步,看向前方的“观众”,露出非常流程化的笑容。

一个声音响起,问他:“你认为这个世界是什么?”

闻灯突然就卡住了。

闻清云在马车上告诉过他,面试这一关上,会被提问。白玉京的问题很广,从武学流派到诗词歌赋,从朝堂政局到人生理想,甚至可能是“你今早吃了什么”,没有规律可循,随意至极,回答时真诚便好。

他做好了从心回答的准备,甚至下定决心,就算被问“你为什么来白玉京”,也要面不改色回答说,是爱情的代价,但万万没想到,他会被问,“世界是什么”这样的本质问题。

这个世界是什么?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可他不能这样回答,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世界是矛盾的对立和统一。”

“看台”上的人没有出声。

场间寂静,气氛沉默。

闻灯也沉默了,袖摆底下的手指动了又动。

不应当。这是马哲中最基础最经典的理论,就算你们这个时代的人不认同,也应该惊讶一下才对,不是吗?

但气氛依然很沉默。

闻灯不想再尴尬下去,决定把主动权抢过来。一次呼吸之后,他再度露出面对观众时的标准笑容,问:“各位老……前辈,请问我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刚才的那个声音又响起。

闻灯望了一眼阴雨绵绵的天幕,脱下最外头的斗篷,从刀鞘里取出一张桌子,再拿出那只他在云舟上买到的鼓、摆好,闭上眼,调整呼吸。

这是一轮才艺展示。

他不是闻书洛,他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音乐人,最擅长的才艺,自然便是音乐。

方才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他就思索着,不若唱首歌,但一直没决定好唱什么。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既然无法决定,不如就唱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