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简怕继续影响容昭的心情, 没再多说李明固的事，倒是想起了另外一点。
“王爷，刚才我看着你好像有点发病前症状……”方简面露担忧, 问道：“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容昭闻言却是蹙了蹙眉，说：“没有。”
他刚才确实差点就发病了。
“什么？！”方简闻言一惊，接着忍住惊疑地问道：“那……那王爷怎么没出事？”
容昭无论是从自身能力，还是从对手下知人善用的方面来说, 都是个十分出色的主上。唯独就是有一个比较危险的毛病，有可能会发疯伤人。
知道是因为小时候受了刺激, 还是被人下毒影响，在靖国公出事后没多久，容昭就出现了一种怪病。一旦有什么东西刺激他发了病，容昭就可能失去神智、陷入某种混沌幻觉里, 突然发疯攻击身边的人。无论是谁, 只要在他附近，都会被他认定敌人, 遭到他攻击。
容昭武功卓绝, 一旦发病，也就只有萧越铭那样的好手才能勉强抵挡住, 能掩护其他人都赶紧避开容昭，等他自己慢慢冷静下来，恢复理智。
若非如此，容昭恐怕只要发病就会搞得血流河, 名声定然会更加残暴可怕。
萧越铭以及容昭手下暗卫全都武功高强, 然而因为这事受伤的次数也少。
所幸后来容昭不断强迫自己尽量保持理智，控制力逐渐变强，又碰上一位神医, 帮他稍微调理好了几分，现在容昭发病次数已经很少了，而且彻底发病前都还能保持一段时间的理智，足以让人把他关在专门的密室里，让其他人事先离开。
然而一旦他要发疯，还是没人能拦得住。并且因为容昭武功越发精进，现在谁都不敢轻易去接近发病中的他。
虽然容昭在自己意志力和那个神医的帮助下，已经能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但还是始终没法彻底避免进入那种失去神智的状态。当他出现发病征兆，就注定会在一段时间后彻底发疯。这个过程目前在方简他们看来是不可逆。
因此一旦出现征兆，就必须尽快疏散其他人，避免真造伤亡。
这次容昭疑似出现症状后又表现得十分正常，看起来没出什么事，方简还以为是他之前想多了。哪知道容昭竟然会证实他之前担忧的没错……
也就是说，这次容昭在已经开始发病后，又直接恢复了正常？
“是不是这段时间王爷的病又好转了？”方简有些惊喜地问。
容昭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可能是吧。”
方简没有注意到他有些幽暗眼神，闻言疑有他，忍住高兴道：“那这样下去，王爷这怪病岂是能彻底好了？”
“幸亏当初遇到了钟老，王爷现在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钟老真愧是有名神医！”
“这一遭跟以往同，王爷要要还是叫个大夫来看看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后遗症？要是没什么大事，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方简欣喜感叹道。
容昭却没怎么注意方简说的，而是心中思绪繁杂。
那位神医钟老确实帮了他少，但对方其实一开始就断言，容昭的病他治不好，顶多只能帮他缓解一二，而且代价很大。
容昭小时候受刺激太大，又中了复杂混合毒，是整个身体里最精密脑子出了问题。以前容昭处境好，没法处理，而现在多年下来，已经彻底变了沉疴，难以拔除。
钟老神医说，容昭的病和容昭身上毒，如果只有一样，他都可以想办法解决，甚至不算太难。偏偏这两个彻底混在了一起，互相牵动，以至于现在他也束手无策了。
要想用药完全解毒，反而有可能直接损伤容昭的神智。
最多只能想办法勉强压制一二。
钟老神医给办法一是用药，但需要容昭常年清心静养，能动怒能动武。另一个则是用内力强行压制毒素，减少发病，但治标治本。
容昭不仅背负着血海深仇，还肩负着对西北十几万大军和边疆众多百姓责任，当然不可能跟着钟老去深山老林里静心养性，只能选择第二种。
所幸他内力极高，这些年也越发冷静，功地慢慢控制住了发病情况。
但与此同时，他越用内力，那些毒素也会越发随着涌动的气血，更多地渗入他五脏六腑，让他中毒愈深。相当于饮鸩止渴。
钟老神医当时其实是不想告诉他这种办法，仅是因为要靠意志力抵挡这种可怕“脑魔”、避免被其夺去意识非常痛苦且艰难，很可能难以功，更是因为如果这样做了，容昭虽然会减少发病，但却也会让身在不知不觉中衰朽，是在不断地减少自己寿命。
原本因为体内毒，容昭的寿命就如常人。若是不按钟老说的清心静养，估计也只有十几年好活。
如果用这种饮鸩止渴法子，恐怕就只剩下十年不到了。
虽然因为容昭极高武功，表面上一时半会儿还显现出什么，甚至他看着仿佛依旧比谁都厉害。但实际上内脏腑已经逐渐衰朽，只要某个时候容昭一时没有撑住，就可能彻底枯竭。
钟老颇为欣赏容昭，并不希望他英年早逝，但容昭除此之外也别无选择，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这件事容昭没有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毕竟要是让人知道他命不久矣，恐怕很多人都不会有信心一直追随他、替他办事。还有一些人可能难以接受他选择，更想让他跟着钟老修养保住自己，为此与他发生争执。
为了避免这些麻烦，容昭干脆选择了隐瞒。
钟老答应了帮容昭保密，因此其他人见他疯病逐渐控制住了一些，都只以为是好事一桩，并不知道这是以容昭本就稀少寿命作为代价。
而且这种方法其实效果也会太好，仅仅只是压制而已。容昭能做到在发病前多维持一段时间的神智，其实已经出乎了钟老预料。至于像这回这样本来要发病最后却能完全控制住恢复正常，钟老几乎是说死了可能，除非这世界上真有可解百毒、生死人肉白骨灵药。
容昭一开始也极其惊异，但旋即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因为这次的神医不是钟老，而是祝子翎。
容昭第一次发病，其实就是在十三年前，处斩靖国公九族的刑场。也是在他和祝子翎相遇那天。
从此以后，靖国公的血案，就是最容易激起他凶戾一面的钥匙。直到许多年后，容昭才渐渐学会了尽力压制胸中因此翻涌血气。
然而李明固义愤填膺拿靖国公和齐皇后指责容昭，里仿佛九泉之下母亲和外祖对他极度失望，到底还是激起了容昭不理智的一面。
然而这次，与之前许多次发病同，在容昭脑中一阵阵钝痛，眼中开始蔓延起腥红血色时，传来的是其他人惊慌恐惧、躲避逃跑声音，而是少年明亮清脆、语气恶劣得可爱的维护声。
就像一束光刺破重阴霾照进脑海，直接涤净了他心里滚滚杀意和煞气。正如当年那阵吹散他眼前血色的清风一样，带回了容昭的神智。
容昭没有料到祝子翎区区几句话，竟然就能将他从发病极端痛苦中解救出来。
或许这世上确实没有传说中那样的神药，但看起来，祝子翎就是他那个灵药。
他早该想到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容昭的心绪一时间写满了复杂。所幸当时其他人都在关注祝子翎和李明固的冲突，没人注意到他一开始惊愕神色。之后容昭便有意掩饰了下来。
祝子翎能治他病，但他打算把这点告诉其他人。
应付掉方简询问，容昭垂眸看着已经凉了烤冷面片刻，面色淡淡地拿起筷子，慢慢将其吃完了。
钟老曾说若是他病和毒任意一样能早些得到治疗和缓解，那他多半都还能保住寿命。而到了现在这个程度，治好其中一样也没多大用了。
即便祝子翎是可以让他从此发病灵药，但他毒也已经没有办法解了，注定活不了多久。所以病治不治，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了。
容昭淡淡地想着，脸上看出一丝表情。
按照钟老说的，如果他能早早就找到祝子翎，是不是就可以先治好这个疯病，内毒便也可以解决了？
那样的，他就不必担心后悔自己活不了多长，可以做更多想做……
容昭想到这儿，眸光凝了凝，接着抿紧了唇，在心里摇头嗤笑了一声。
还是算了，那时候他处境可不好，要是早早就找到祝子翎，还要让他给自己治病，恐怕只会害了他。
自己命不好，还是别牵连人家了。
容昭脸色重新变得冷漠，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也没打算下次发病时去找祝子翎帮忙。
就这样吧。
他刚才想得还是太多了些。
本来容昭也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只要死之前能把外祖一家和自己仇报了就行。
之前钟老劝他尽量少动用内力，可以多维持些寿命，还有王向和他们总劝他要好好吃饭休息、保身体，容昭也都没听进去过，更是从未想过要爱惜身体，反正除了复仇他也没什么想干，活太长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可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他竟突然涌出了强烈念头，希冀能多活几年？
容昭皱眉敛眸，压下了心里这一丝合时宜躁动。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就不必想着后悔药了。
他从来都不后悔。
意外得了一个大店面的祝子翎此时还沉浸在喜悦中，看在容昭这么好说份上，祝子翎对这个点心铺……不对，是美食城，也更尽心了点。
当然，与此同时，他对容昭说时也越发理直气壮了。
毕竟作为挡箭牌，对容昭来说，他也是有很大用处嘛。既然对方对他有所求，那他当然可以提要求了。
于是祝子翎又开始拿着想要食材“说明书”去找容昭了。
“这是土豆，这是洋葱，都很好吃哦！”祝子翎精心劝诱道。“要是有这两样，王爷喜欢的烤冷面会更好吃！”
“……”容昭沉着脸没说话。
祝子翎继续道：“这个洋葱不是在大洋那边海外，应该是大启西边就有，用渡海去找，找那些西域商人说定就能带来！”
西域？
容昭闻言眉梢微挑，觉得派人出海什么可能，这个倒是还可以找找看。
祝子翎这是终于开始懂事，知道他之前提要求靠谱了？
容昭正想着，就听祝子翎下一句道：“相比起来，还是土豆更重要。”
“这个还是要出海去找的，王爷你还是快点找人准备吧。”
容昭：“……”
“王妃怎么还在异想天开？”容昭微微黑着脸。
若是已经把那些仇人解决了，他倒是愿意不吝资源派人去一趟，但现在他手下事情多人手紧张，出海动静也太大，怎么派人搞这个？
当然容昭不觉得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拒绝，而是认为自己根本就没想过答应，是在“管教”无法无天的祝子翎。
然而祝子翎会这样就被“管住”，那就是祝子翎了。
“王爷你知道吗，这个土豆可是能亩产千斤的粮食，要是能把它找回来，去再远海外也值得呀！”祝子翎说道。
他之前都是挑了自己最想吃食材写写画画，轮到土豆时候，才想起来这是难得高产作物。对于这会儿的人来说，这点恐怕比辣椒好吃什么都要要太多了。
容昭以后可是要当皇帝人，肯定会在意粮食事，拿这个来说服容昭，恐怕比其他都要有用。
如祝子翎所想，容昭听见这后，反应比之前都要强烈些，“亩产千斤？王妃是在说梦话？”
大启如今有各种粮食，能亩产两三百斤便是不错，三四百斤就很得了。亩产千斤？容昭听都没听说，想想也觉得可能。
祝子翎：“真是真！我怎么会骗王爷呢？”
容昭：“说不定王妃就是想拿这土豆当诱饵，哄着本王派人出海去给你找辣椒？”
祝子翎：“……”
“咳咳……”祝子翎自己确实比起土豆更重视辣椒一点，容昭也算是说对了三分吧。但他可没有哄骗对方。
“王爷想多了，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绝对没有骗你！”祝子翎努力真诚地看着容昭说道：“海外真有很多产量很高作物，除了亩产千斤的土豆，还有亩产八百斤的花生，花生还可以榨油，出油率也很高！”
“还有红薯，产量比土豆还高，味道也好吃！”
“这些在大洋那边地方都能找到！王爷真派人去吗？”
祝子翎眼巴巴地看着他。
然而容昭越听他说的，越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那么多高产的粮食，偌大的大启一个没有，海外那片土地就能有这么多？
理智告诉容昭应该直接拒绝，但他想要开口，对上祝子翎的视线时却微微顿住了：“……”
“……再看吧。”容昭最后改口道。祝子翎却还满意，“别再看呀！”
“这么好的东西，王爷就想早点弄回来吗？晚一点都是损失呀！”
“……”容昭冷着脸，沉声道：“王妃是从哪儿得知这些？又要怎么证明这些粮食真存在？”
祝子翎眨了眨眼：“是我当初落水昏迷的时候，梦中从仙人口中得知的。”
他搬出以前用过借口，“我给王爷做那些新菜，也是当时记下。这个能证明了吗？”
“说了，我写内容这么详细，就是证明么？这么详细合理东西我才编出来呢。”
容昭：“……”
那图画得可一点也合理。
虽说祝子翎的画技一言难尽，但他说的这些也确实颇有几分可信样子。
原本他们也奇怪祝子翎一个本该十指沾阳春水小少爷，是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新吃食，对此也没能找到什么线索。若是祝子翎说这样，倒合理了几分。
但容昭并信什么仙人。
容昭沉默片刻，突然问道：“王妃能发现本王暗卫，莫非也是仙人教？”
祝子翎怔了怔，没想到容昭突然把题转到了这儿，但接着就点头道：“算是吧。”
“虽然就昏迷了一两天，但我在梦里可是过了很久。”
足足两辈子呢。
容昭闻言，墨色眼瞳盯着祝子翎看了一会儿，终究没追问“仙人”事。
“我知道了，”容昭收回视线，淡淡说道，“王妃可以走了。”
祝子翎眨了眨眼，默认这个“我知道了”就是答应了意思，当即弯起眉眼笑道：“谢谢王爷，那我把花生红薯的情况也都写了送来。”
“王爷你到时候可千万别只让人找这几样东西就算了，记得也要把我写其他东西找一找，特别是辣椒！”
容昭：“……”
容昭忍着没说“本王还没答应王妃”几个字，可能是潜意识里知道如果说了还得被祝子翎纠缠半天。
祝子翎走后，他垂眸看向对方留下纸张，仔细读完一遍，竟越发觉得有几分像是真。
回头看到上面奇形怪状的画，容昭默然片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拿过纸笔，照着祝子翎写文字描述信手落笔。
三两下后，一株端正好看许多植物就出现在了纸上。
他快速画完，又将那些文字说明也都誊抄了一遍。接着便将祝子翎的笔迹整理好，收进了柜子里。自己抄写那份则等晾干后，放进了另外一个抽屉。
抽屉打开时，可以看到里面的纸张已经有了小的厚度。
终于磨得容昭同意出海去找辣椒，祝子翎心情越发愉悦，一边加快了画图写说明的速度，一边还费了些心思考虑未来美食城的经营，吃东西的时候竟然比之前少了少。
周生见状欣慰不已：“王妃你总算又有干劲了。”
祝子翎：“……”
其实他还是为了吃，这算干劲吗？
说回来，在厉王府每天吃饱喝足，他好像已经知不觉就从追求量变追求质了。
祝子翎感慨了一下，觉得看在容昭提供伙食这么好的份上，自己或许也该投桃报李，多给对方发挥一下“挡箭牌”效果。
正好他想要去未来的美食城实地考察一下，如就趁这个机会在外面多显摆一下自己“挡箭牌”身份？
想起来容昭之前说小事用找他，直接跟王向和说就行，祝子翎就找来王向和，直接说自己要出门看一下店面。
祝子翎本以为对方会立刻答应，没想到如今已经对他十分和颜悦色的王向和却是面露为难：“这……最近太方便，王妃如几日再去吧？”
祝子翎奇怪，“为什么方便？王爷不许我出门吗？”
王向和闻言连忙否认：“怎么会！王爷当然不可能不许王妃出门。只是……”
“只是什么？”祝子翎见他犹豫，越发疑惑。
除了容昭，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方便出去？
王向和纠结了许久，见祝子翎坚持要问，最终还是只能说道：“是外面最近有些好的传闻……”
“跟王妃有关……”
这好的传闻，便是之前胡氏和安平郡主商议了之后，处心积虑放出来的，祝子翎是饿死鬼上身的消息了。
那日赏花宴后，最先了闲话中心自然是胡氏。
她对待继子恶毒心思飞快地在京城一个个社交圈子间传播开，第二天祝瑞鸿便感觉到不少同僚朝他投来的异样目光，以及刻意避开他一些窃窃私语。
从没经历这种事，向来自诩清流祝瑞鸿顿时被气得脸色铁青，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毕竟其他人只是私下议论，他可能主动上前去解释，反而会显得心虚。
当天祝瑞鸿回来就气得又把胡氏骂了一通。
祝府下人也慢慢开始知道了此事，有两个议论小心被祝瑞鸿听见，直接被打了板子。于是整个尚书府气氛都变得阴沉僵硬起来。
隔天，祝瑞鸿就被人直接参了一本。
对方借由胡氏这点事把他骂得罪大恶极，祝瑞鸿一边生气，一边赶紧借机把胡氏是中邪的辩解说了出来。
参他人不依饶，但祝瑞鸿为官多年，也知道怎么演戏开脱，说让其他人都相信胡氏是真中了邪，至少也让大部分人觉得此事怪不到他头上。
这样祝瑞鸿便觉得差不多了。
他到底还是愤愤，回府后又要胡氏抄经反省，甚至让人写了封血书来表明自己是被邪物所惑。
胡氏被折腾得轻，虽然没出门感受到别人指指点点，但心中也已经积起了极大怨气。
接着便全都发泄到了祝子翎身上。
低调几日后，胡氏就开始暗中让人散播祝子翎是饿死鬼消息，并对祝子翎的各种描述极尽恐怖之能事，让人听着就一惊一乍，即便理智上相信，情感上也得留下了挥之去的印象。
因为耸人听闻，加上祝子翎这个厉王妃本就是颇受关注人物，有几方人马故意推波助澜，此事很快就流传开，街头巷尾间都有了议论之声。
王向和知道此事，怕祝子翎出门听到这些受了冲撞，这才想要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