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代小说 > 诏狱第一仵作 > 194、杀人,你也有份全文阅读

叶白汀和贺一?鸣的问答对峙, 堪称精彩。

前者始终不?急不?躁,明明手握那么多信息线索,却并不?一?起放出来, 一?点点进行,引导别人说更多,后者张牙舞爪, 大放厥词,嚣张的不?行,什么东西?都能?让他说出花来, 就算他是真正?的凶手,北镇抚司也拿他没办法。

一?个很想知道关键点,避重就轻,徐徐图之,一?个知道对方?很想知道关键点, 就是不?给?,撒泼耍赖的法子都弄出来了,做个滚刀肉也在所不?惜,当真是风度全无。

当大家以为这场问案陷入僵局, 不?大能?成?功的时?候,叶白汀干脆利落的收网,好?像是听够了,在对方?编的还算圆的话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漏洞和破绽, 直接把?锦衣卫的证据拿出来, 让对方?哑口无言。

你要证据,别人给?了,你要动机,别人也给?了, 虽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却也是断人财路,危及性命,你还敢说你无辜可怜,没有任何动机么!

贺一?鸣不?敢,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一?片空白,连方?向都找不?到。路都堵死了,让他从哪儿编!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动手……”

叶白汀话音停了下,看见贺一?鸣的眼神有些怜悯:“你们这个组织,人手不?够吧?”

贺一?鸣一?僵。

叶白汀:“玩这么些花活,说的这么天花乱坠,其实不?过是一?堆阴沟里的耗子,见不?得光……你敢这般说话,是不?是笃定,这么短时?间,锦衣卫不?可能?查出太多东西??毕竟你们暗地里搭建架构用了那么久,偷偷发展用了那么久,连你这个‘人才’,都不?是第一?批地基,而是后来被吸纳的,你们觉得做大事就是要稳,就是要机密,慢一?点没关系,人手不?够也可以慢慢解决,根本想不?到,一?支真正?队伍应该有的效率。”

贺一?鸣瞪红了眼,神情愤愤:“你知道什么!你锦衣卫凭什么这么——”

叶白汀笑了:“当然是凭我们,人多势众!”

这波炫耀太简单粗暴,真不?是谦逊优雅人会选择的说话方?式,但是爽啊!就是比你们人多,就是比你们厉害,光是人数优势也能?碾压你们!怎样,是不?是很难受?是不?是不?服气?那没办法,谁叫你们是阴沟里的耗子,见不?得光,又干不?出什么正?经事呢!

申姜并脚站正?,挺起了胸膛,没错,我们锦衣卫就是嚣张了,就是干活勤快,把?你逮住了,怎样!你要是敢再逼逼,还能?给?你上大刑伺候信不?信!鞭子,板子,刀子,我们可以轮着来,大家还都能?休息,一?点都不?累,你说气不?气人!

堂上众人感觉这气氛稍稍有些过了,太嚣张了遭人恨啊,锦衣卫在外头什么名声?,你们心?里没点数么?

有人就悄悄看了仇疑青一?眼,想要提醒指挥使+——是不?是得管管这位,别太飘了?

哪知指挥使竟然笑了!虽然幅度很小,神情看起来和没笑也没什么区别,但唇角明显是上扬的,合着您还挺满意现在效果?是么?您还想鼓励他继续是么!

仇疑青还真不?介意别人怎么想,他的锦衣卫,工作态度,工作效率都没问题,任务完成?的这么棒,还不?能?有点小骄傲,说话爽快点了?

他私底下其实话不?多,不?是个爱炫耀的性子,可他很愿意给?属下机会,让他们多展示自己,有更多的发展空间,更喜欢看小仵作验尸问供的样子。

验尸时?叶白汀专心?致志,不?怎么说话,安静姝美,让人想一?看再看,问供时?那些小心?机小手断用的淋漓尽致,眼波流转,灵气十足,像个小狐狸……

他喜欢小仵作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的样子。

今后也会一?如既往,守护这样的天空,这样闪闪发光的人。

叶白汀点出对方?‘人少’这个要点,气的贺一?鸣跳脚,就知道自己对了,往前一?步,气势更足:“人少事多,必然麻烦不?断,你们得自己想办法解决,还得解决的漂亮,因为这是你们的‘功劳’,日后的晋升奔头——你们背后的主子,是不?是就用这种话术给?你们洗的脑?说现在给?不?了你们更多,但日后大业初成?,积累了这么多功劳的你们,便能?‘封侯拜相’?说什么都自己解决了,才叫本事,什么都让上头想办法,要你有什么用?你们要懂得自己找机会,自己创业绩,什么事都能?办,什么麻烦都能?处理,才是主子最想用的人才,别人跟你比都大概十万八千里,主子离了你不?行,你的存在不?就独一?无二了?”

贺一?鸣怔住,有点反应不?过来,连这……叶白汀都知道?

叶白汀叹了口气:“可惜,这个人给?了你们最大的自由,也给?了你们最重的枷锁,一?旦认可他的话,从内心?接受他的话,一?些模棱两?可的问题经他推波助澜,就变成?了默许,变成?了什么都可以。你们的心?魔被催化,道德感被削减,一?旦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就牢牢绑在了他的船上,永远都下不?去,永远都离不?开。”

“起初你们处理的麻烦,可能?是人情世故,可能?是矛盾解决,但后来明显不?够了,你们得取人性命。”

“杀人这种事并不?简单,痕迹太明显,官府会查;派专门?的杀手,痕迹只会更重,别人学的就是杀人,尸体必有表现。杀手身份难追,但死者一?个一?个,身份都敏感,联系起来,你们制造的科考舞弊同样会暴露,那怎么办呢?没有什么更高效,且一?定不?会被追责,被注意的法子?”

“‘意外身亡’四个字,再合适不?过。”

叶白汀看着贺一?鸣:“你贪心?,想要更多的功劳,被重视,所以你选择自己下手。你揣摩别人内心?,构建所有计划,确保万无一?失,至于?别的东西?,你主子都可以辅助你,比如查找各种消息,比如帮你确定人物时?间行为,比如绑架别人……”

“郁闻章只是不?想跟你同流合污,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算他真的做了,去到处说了,可能?别人都不?会信,你却不?容他这个隐患继续活着,你要杀了他。”

贺一?鸣咬牙:“我说了,不?是我干的,我那日只是与他擦肩而过,根本没去过他读书的房间!”

“北镇抚司有规矩,案未结前,必须对查到的信息保密,”叶白汀看着他,“你说你没去过现场房间,为什么连那本策论被扣翻在柜子上——你都知道?我可说过这话?还是指挥使说过?亦或是申百户透露?”

堂上一?静,好?像的确……没有任何人说过?

申姜嗤了一?声?:“当我们北镇抚司什么地方?,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贺一?鸣,你不?用撒谎,谁跟你说的,你尽可指出来,老子现在就把?人叫过来,同你当堂对质!”

贺一?鸣嘴里发干,眼珠微颤,没有……都没有,是他失误了!

叶白汀又道:“黄康之死,我方?才只是提及箱子,没说它用来做什么的,怎么用的,你倒不?藏私,自己倒了个干净,连杀人过程利用了箱子都知道,你怎么干脆说透了,你在楼顶地面洒了水,用了冰呢?把?箱子冻死在墙栏,黄康便是‘脚滑摔死’,也带不?下这箱子分毫,是不?是?你只消把?箱子取下来,放回之前那个所谓的空包厢,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情办完,还无人提防你,是也不?是?”

贺一?鸣这回真的是吓着了,汗都下来了:“你们……”

竟然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叶白汀目光逼视:“章佑出事,我们问你话,只提及含蕊这个人的存在,并未提及绑架威胁之事,你为什么连这些细节都知道?除非——你就是安排做这件事的人。”

“锦衣卫日以继夜,奔波查案,一?条条理出线索方?向,指挥使问你话时?,确有些猜测,但并没有确凿证据,你也不?必阴谋论,我们没有想过钓你上钩,套你的话,只是有些关键性的证据,直到昨天晚上才拿到,今日才能?这般信心?十足的锁定你,时?至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申姜看着贺一?鸣被少爷问的眼皮乱颤,又说不?出话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爽:“对啊,刚刚不?是狂着呢么,什么‘行吧得是我干的你们觉得必须是我干的’,说的一?套一?套的,你再解释解释,让我们听听啊!”

贺一?鸣唇色苍白,掌心?濡湿,被指甲掐出的血腥味隐隐散开,他很紧张,但诡辩如他,现在也的确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选哪一?条路编瞎话,对方?都能?堵回来!

“可这一?切,都只是贺一?鸣的事么?”

叶白汀打服了贺一?鸣,矛头开始转向它处:“章佑一?个白身,未过科举,官场无名,为何能?在贺一?鸣官署公文里夹纸条?只有官方?能?接触的渠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房间中有人头皮发麻。

叶白汀已转向了他:“耿大人,是你吧?”

耿元忠眯了眼。

“章佑,是你亲自推过去,给?贺一?鸣的,对么?毕竟是自己亲戚,自己下手多残忍……”叶白汀看着他的眼睛,神情端肃,“贺一?鸣知道含蕊一?事,是他自己暗里查的,还是你推波助澜,让人透给?他的?”

耿元忠:“本官为何……”

“当然是为了解决麻烦,”叶白汀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截了他的话,“章佑自知本事不?够,大考想过,唯一?的方?法就是走?歪路,你是本次恩科主考官,他想作弊,第一?个找的人一?定是你,但你没有答应他,因为你的组织有规矩,他也并不?合适,可章佑言语偏激,会找上你的门?,当然不?是因为你‘铁面无私’,他知道一?点你做过的事,你的小秘密——你觉得这是隐患。”

“一?个侄子的性命,舍了也就舍了,哪如你自己的荣华富贵重要?可你不?能?自己动手,‘亲戚’这层关系太敏感,你担心?被人找茬,所以你把?人推给?了贺一?鸣,是也不?是?”

贺一?鸣突然对上了耿元忠的眼睛,耿元忠也没有闪躲,电光火石间,二人好?像快速交流了什么,墨沉眸底深处,都是别人不?懂的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如今递至我北镇抚司案前的,只有郁闻章,黄康,章佑,这三桩命案,然事涉舞弊集团操作,利益纷争,牵扯者众,肯定不?只这三个不?听话,不?配合的,作为主要操纵者,耿元忠和贺一?鸣的收拾的必也不?会只这三个人,只是今次案件特殊,这三人死于?同一?人之手,其他的呢,是谁办的?”

叶白汀视线缓缓滑过厅堂,最后落在耿元忠身上:“组织存在已久,贺一?鸣却很年轻,应该是近几年才被吸纳的新人,其他事,其他人——耿大人,是你办的吧?”

“指挥使英明神武,带队查案身先士卒,从不?落下任何证据,今在北镇抚司大堂,天地共鉴,你若悔改,真心?交代,一?切还来得及。”

叶白汀话落,耿元忠还没什么反应,堂下胡安居先白了脸。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之前,案子一?开审,锦衣卫为什么先挑他问问题,那是提点,是规劝,是告诉他好?好?看清楚,怎么选择——

你干过什么事,锦衣卫都查到了,你可以选择不?说,戴上镣铐押入牢房,也可以选择做证人,揭发黑暗,也掀开始终压在心?底的那座大山,让眼前得以光明,耳根得以清静,你要怎么选?

高峻也明白了,锦衣卫在提点规劝,也在警示他——

这个组织的真面目,你真的看清楚了么?你真的决定要为这群阴沟的耗子为伍,奉献所有么?不?怕来日被推成?替罪羊?你的努力,你的上司真正?看到眼里了,还是单纯觉得你好?用而已?

就没有其它更安稳,更可靠的仕途晋升法则了么?一?定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么?

二人心?思急转,或许是吓着了,或许还没想明白,谁都没有立刻说话。

叶白汀直接给?重击:“胡安居,你才学不?丰,心?却很正?,一?直避免和外界来往,有升迁机会也躲开了,为什么?因为升迁会给?你带来麻烦,这个组织会由此‘招揽’你,对不?对?”

“高峻,你之所以跟在耿元忠身边,处处体贴,忠心?不?二,是因为你笃定,他一?定会帮你升迁,因为你知道他背后组织的存在,你甚至知道,你这位上峰杀过人,但你不?但没有举报,一?直在包庇他,就算看着这点,他也不?会抛却你,对么?”

贺一?鸣感觉不?能?再让叶白汀说下去,突然走?出来,哈哈大笑:“叶白汀!我知道你厉害,从小就是,编瞎话脸不?红,最会哄人,可编故事编到这份上,是不?是有点太过了?捕风捉影的事,你钓着别人给?你答案,怎么那么不?要脸!”

“并不?是捕风捉影……我,我知道的……我有证据!”

厅堂角落,一?直安静到现在,气质始终有点畏缩,有点怂的人,终于?说话了,是于?联海。

似是被场上气氛震撼到,他起初声?音还有些小,到后面咬字越来越清楚,声?音越来越大:“我有很多证据!”

他还当场扯下衣襟,把?衣服脱了下来。

“等——”

申姜刚想强调堂上规矩,指挥使没上刑说打板子,不?能?随便脱衣服,可根本来不?及,于?联海速度非常快,已经把?里边的夹衣扒下来脱了。

人也不?是不?懂规矩,要脱衣服干什么坏事,夹衣扒下来就没再继续了,送到牙前一?咬,‘撕拉’一?声?,衣角边线开裂,他再用力一?撕,露出了里面满满的纸页!

一?叠一?叠,包裹着油纸,压的非常厚实,随着外力扯动散开,落在地上,上面记录的东西?,触目惊心?。

众人也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于?联海之所以看起来身体姿态不?怎么好?看,那么怂,那么畏缩,有一?大半原因在这个夹衣,纸页并不?很重,但数量多了,会撑的整个人显的很臃肿,他又担心?别人碰到露馅,甚少和人近距离接触,可不?就给?人观感不?佳了?

脱去这件夹衣后,他谈不?上清秀俊雅,至少清瘦体态看起来很明显了,能?站得直,脊背挺拔,整个人看起来舒展了很多。

“科举存在舞弊,追溯可达十年有余,透过题的人,买过答案的人,大考现场替人做题的人,发现事有风险,被灭口的人——这里皆是证据!”

于?联海声?音微颤:“这是从去年到现在,我能?找到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些账册……锦衣卫找到的账册,我也偷偷拿到了两?本,就在这里,其它更多的,怕耿元忠提防,我没敢拿,但我知道那些名册在哪里,耿元忠官署书房靠西?墙的书架,那里做了暗阁密室,锦衣卫可着人去找,现在一?定还在!”

都不?用指挥使亲下命令,申姜听完,立刻到外面吩咐了一?声?,锦衣卫应声?而动。

贺一?鸣看着地上多出来的这一?堆东西?,头皮发麻:“你不?是一?直都……”

“一?直都很怂,是么?”于?联海第一?次,不?闪不?避,直直对着上官的眼睛,“贺大人每回看人都很准,这次其实也没看错,我的确很怂,胆子很小,哪怕前方?并不?怎么光明,我也想活着,我的命对别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对我来说却很珍贵,我不?想背负别人的事,也没什么义气,只想独善其身……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这样,自己屋前雪都扫不?过来,怎么管别人的瓦上霜?”

“可每每夜深人静,总是意难平。”

“我没什么本事,才学不?佳,没家世没背景,很多时?候被欺负,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太多平凡又冷漠的瞬间,让我认命,让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庶民……可郁闻章不?一?样,他有才华,足以媲美,或超越你们这些贵人的才华;他有勇气,打破阶层,不?为权贵折腰的傲骨;他有坚持,该做的事绝对不?去做,诸如科举舞弊,哪怕被人针对整治,他也从不?害怕,纵死不?惜!”

于?联海掀袍跪下,冲仇疑青和叶白汀叩头,指尖发白,声?音微抖:“对不?起,此前一?直没敢相信锦衣卫,不?敢合盘托出,是我懦弱,是我胆小,是我见惯了人世凉薄,不?敢再轻易信人,可……我也没办法,我总得先活下去……”

“我们这样的人,能?有的机会不?多,生于?微末,长于?乡野,一?家人勒紧裤腰带,送我们读书,‘科举’二字,几乎是这辈子唯一?的指望,郁兄才学是厉害,可那是他十数年苦读换来的!悬梁刺股,凿壁偷光,萤窗雪案,是话本子里的故事,是戏折子里的唱词,可却是他实实在在的经历,他十数年的追求,豁出一?切的努力,怎么可以被这么侮辱,他的人生,怎么可以被偷走?,科举取仕,本该是他的荣光,是他一?身骨血换来的回报!”

“他敢义无反顾的往前走?,用一?身骨气,博这天地间少的可怜的一?点清气,我为什么不?能?有这点心?火,世间路千万条,唯这条,绝不?可以被玷污,也不?应该被玷污!”

“于?联海在此,为我自己,也替死去的挚友郁闻章,感谢指挥使和叶少爷——”

他额头贴着地面,皮肤是冰凉的,心?却是火热的:“谢谢你们……让我们看到了这点光亮,我们要的不?多,只想要一?份公允的机会,只要让我们看到一?点点光,一?点点希望,我们就敢义无反顾,勇敢的往前走?!此前……两?位的包容与鼓励,我看到了,明白了,今日在此,亦敢说这句话了。”

“我于?联海,实名举报耿元忠贺一?鸣操纵科考舞弊,谋取钱财,害人性命! 我也不?怕了,便是日后被人报复,身首异处,血溅荒野,我的骨头也不?会软,便是被拎到御前,滚三次板钉,我亦欢欣前往——胆敢践踏这条路的人,都该要付出代价!”

有春风掠过窗外,和灿烂阳光打闹着溜进来,翻起了地面纸张。

一?页一?页,有遇害者的名字,日期,一?页一?页,有获利者的官位品阶,大宗银钱去往。

一?面是冤,一?面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