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轩。
春雨潺潺，从鳞鳞朱瓦上淅沥下来，流过抱月轩上了年月的青石板，也流过石板上成片的青色苔藓。
李氏初嫁时，便住在这抱月轩。后来，李家出事，她就搬去了冷清的佛堂。
叶瑶带着含嫣，站在黄杨木雕花的走廊上。她的身前，是李氏命人搬来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叠一叠的花名册。
未时将过，抱月轩依旧人影寥寥。
“一准是兰姨娘授意的！”采苓抱着一沓账本走出来，愤愤地说：“夫人，他们一定是串通好了，存心要看您笑话！”
“时辰还未到呢，你倒是先心急了！”李氏笑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爱怜地对叶瑶说：“去屋子里坐一会儿吧，外面天寒，仔细受了凉。”
叶瑶轻轻抖了抖身上的红色大氅，笑着坐了下来，说：“不过些许清寒，女儿没事。”
这时候，大管家孙德路惶恐地走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白色雪花锦女裙的年轻妇人。
“婢妾拜见主母，三小姐！”妇人屈身行礼。
“婉姨娘，坐！”李氏瞧了孙德路一眼：“其他人为何还未到？”
“老奴这就让人去催一催！”孙德路老脸红了红，低着头走了出去。
婉姨娘却没敢坐，而是站在里李氏的身后。
“二小姐也该有十六了吧？我记得，她的生辰是在冬天。”李氏慢慢说：“婉姨娘，家主可提起过她的婚事？”
婉姨娘眼圈红了红：“婢妾和家主提了几次，家主都说，让兰姨娘看着安排。”
李氏不动声色道：“哦？兰姨娘是怎么安排的？”
婉姨娘用绢帕拭了拭泪，哽咽道：“兰姨娘那个心狠的毒妇，眼里只有金子银子，她说，要把蓉儿许给孙尚书家的次子做续弦。婢妾求了她几次，兰氏都不愿意改口！夫人，求您为蓉儿做主啊！”
“孙尚书家的次子，也是名唤孙万宝的那个混人？”李氏蹙眉道：“此人贪杯好色，在天京城里也算是一害了，如何能把二小姐许给她？”
“夫人说得极是！”婉姨娘哀哀切切道：“好在这事儿只是两家的口头约定，没合八字，也没过聘礼！可怜我的蓉儿，差点就彻底毁了！”
李氏点了点头，道：“老太爷把墨麒麟给了我，你放心，我定然不会把二小姐嫁给孙万宝那混人！就是家主答应了，我也不答应！”
采苓伶俐地把装着墨麒麟的锦盒摆到桌案上，墨玉的柔光散发开来，一下子吸引住了婉姨娘的目光。
这时候，孙德路带着十几个人走了进来，凌乱地站在院子里。
“夫人，未时已过！”采苓走到廊前，低声说。
“娘亲，我随孙管家出去看看！”叶瑶站起身来，撑着伞走到孙管家跟前。
孙德路脸色有些发青，不知是因为天寒还是因为尴尬。叶瑶与他走出抱月轩，问：“孙管家，应到五十人，实到二十一人，其他人呢？”
“这……今日天寒，许多人染了风寒，纷纷告假！”孙德路迟疑道。
“带我去看看！”叶瑶的声音清冷而不容置疑。“先从兰馨苑开始吧！兰馨苑的管事，是兰姨娘身边秋嬷嬷，是吗？”
“是！”孙德路下意识地服从道，“秋嬷嬷说要服侍兰姨娘，抽不开身！”
叶瑶没有说话，自顾自撑着伞向前。孙德路忙走上前带路，这个名声不怎么好的三小姐，身上有种让人心悸的气质。这种气质，他只在久居上位，习惯掌控生死的人身上见过。
但他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因为同样的气质，李氏和叶宣身上也有。那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淸贵和淡漠，源自血脉中的典雅和克制，你只一眼看去，就知道，那是千年门阀培养出的儿女。
兰馨苑。
“哎吆，这不是咱们天京城有名的废物三小姐吗？您怎么……”守门的婆子懒懒睁开眼睛，斜着眼说。
“秋嬷嬷呢？”叶瑶冷冷一拂袖，灵力外涌，直接把两个守门人击飞了出去。
孙德路愣了愣，就见叶瑶已经闯了进去，在一片尖锐的惊呼声中，提着一个胖墩墩的婆子出来，一抬脚，踢到了兰馨苑门口。
“带走！”叶瑶冷冷说。
孙德路下意识地扭住秋嬷嬷的手臂，押着人向外走去。
叶瑶微微提气，身子一个起落，就轻盈地落在兰馨苑之外。在马车里，楚渊给了她一本功法书册，记载了这个世界的基本灵力功法，她只看过一遍，却能像模像样地施展出来。
孙德路睁大了眼睛，讷讷道：“三小姐，您方才用的，是不是云影步法？那不是三阶灵师才能施展的身法吗？”
叶瑶淡淡笑了笑：“闲话少说，接下来，是大厨房周瑞福吧？”
这一日的叶府变天了！
秋嬷嬷一路走，一路哭嚎，引得不少人探出头来观看。
“哎吆，夫人宣了府里的管事去抱月轩呢！这秋嬷嬷莫不是犯了夫人的忌讳？”
“看来，夫人和大公子真的翻身了！老太爷把墨麒麟给了主母，这不是明摆着支持主母和大公子嘛！”
“糟了！我怎么就听了兰氏的挑唆，故意不去夫人跟前报到呢？好在三小姐还没找上我，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
议论声里，抱月轩很快热闹起来。
叶瑶带着秋嬷嬷在叶府转了一圈，提了几个装病的人出门，便直接回到了抱月轩中。
此时的抱月轩中一片寂静，只有采苓拿着花名册，一个个点卯的声音高低错落。
“小姐，您真的把秋嬷嬷带来了？”采荷吩咐家丁把哭哭啼啼的秋嬷嬷带走，解气地说：“这老虔婆，今天定要她好看！”
“那两位也是府里的姨娘？”叶瑶瞧着李氏跟前的两个陌生面孔，问。
“是啊！是夫人新提上来的姨娘。”采荷笑着说：“夫人说，府中庶务繁杂，她一个人理不过来，就提几个伶俐人来帮忙。”
“原来如此！”叶瑶笑了笑，走到李氏身边，安静地落座。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汇成了浅浅的溪流，哗啦啦淌进廊檐下的排水沟里。她注意到，那水里隐隐有几条浅淡的血丝，心知，李氏怕是动手了。莫名地，想起上辈子看过的《红楼梦》，王熙凤拿点卯来迟的下人立威的时候，怕就是如此吧？
却听手掌拍案声响起，却是一卯终于点完了。李氏清了清嗓子，开始一个个问话。
前世今生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这句话蓦地浮现到心头，她微微低头，取了楚渊给她的功法书册来，在雨声和人语里，静心凝神，一页页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