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辞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他没想过李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云相也着实吓了一大跳。
在柳自如喊医的声音里, 李瀛却按住嘴唇摆了摆手。
他站直了身体，擦干净了嘴唇，绢帕退却的时候, 唇上纹路已经被染成淡红。
“我没事。”他的语气很轻, 有些哑，但看着云清辞的眼神很深：“理由呢？”
意识到李瀛没有怪罪云清辞, 云相结结实实松了口气, 他转脸看向云清辞, 后者下意识道：“理由, 理由就是……不想跟你互相折磨了。”
这话和李瀛当时回应他的一模一样。
云相抿了抿唇, 道：“既，事已经摊开, 陛下, 考虑一下？”
他是一直支持云清辞和离的, 只是云清辞这次和离的时机不, 他的原意是跟柳自如大差不差，等李瀛身体好上一些，让他免受刺激，届时再好好商量和离一事。
毕竟云清辞的名字是上了李家族谱的，只要李瀛一天不抹他的名字, 他就永远都是君后。
所以云清辞的和离并不能起效。
云清辞没想到都这样了父亲还愿意为他说话，他下意识垂下睫毛, 不再多言。
目光落在地面的血上，他心中有些异样。
很难形容这时的感觉, 因为在他眼里李瀛一直都是很强大的，除了有些头风之外，并未有过这样病弱的样子。
其实他现在看上也不是病怏怏的, 肩背挺笔直，眼神还是让人捉摸不透，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吐血，云清辞会一直觉他坚不可摧。
“阿辞。”李瀛说：“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云清辞下意识看父亲，云相硬着头皮道：“陛下，快刀斩乱麻……”
既吐了血人没事，那就说明他的抗压能力远远没有那么弱，身为一个帝王，不该执着于私，这是他一直给李瀛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想让云清辞与李瀛成亲的原因。
因为他眼中的好帝王，和云清辞想要的那个爱人，注定不会是同一个。
就像哪怕先帝再疼魏皇后，也还是有了宫六院。
以云清辞不听他，如今他好不容易想开了，先把他拽出这滩浑水才是重要的。
反正云清辞已经把人气着了，事也不会更糟了。
“斩不断。”李瀛还是望着云清辞，道：“阿辞，我们聊聊。”
云清辞又看父亲，李瀛道：“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就不要再劳烦老师了吧。”
他提的是世。
云清辞咬了一下嘴唇，刚要答应，云相就忽跪了下：“陛下，恕老臣多事，今日，您就当老臣只是一个父亲，其实上次清辞受伤，臣就想不如和离，可……”
“可清辞不愿。”李瀛垂眸看他，云相的话与世几无二致，只是世他是为了云清辞来求他不要和离，今生是来求他放了云清辞。
“清辞不愿，您可以为了他劝和，清辞愿了，您可以为了他劝分，朕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是吗？”
云相并没有世的记忆，这话让他又疑惑又惊心，李瀛像是在怨他，又像是在委屈。
今日自己，莫不是要弄巧成拙？
他冷汗渗出，道：“老臣，老臣的意思是，既两人在一处，痛苦远大于……”
“朕不觉痛苦。”他依旧凝视着云清辞，他知道云相没有世的记忆，所以话其实是云清辞说的。
云清辞也明白这一点，他不由自地瞪了李瀛一眼，弯腰把父亲扶起，道：“谈就谈。”
来的时候他以为是李瀛赖着不肯和离，故意拿父亲来施压，可如今想来，父亲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不让他和李瀛和离。
他只是说李瀛这两日身体不好，让他稍微缓缓。
两人移步到一旁，李瀛走的很慢，云清辞选了个墙角站定，回身等了几息，后者才走到近。
“你想说什么？”
“世我要分开，你不愿分开，今世我不要分开，你是不是也可以我心软一些？”
“世我了疯，为你自残，丢了名声，所有人都说我偏执残暴，我被整个家族抛弃，为你付出了一切……后我连命都给了你……”
“你要求公平。”李瀛右手袖口滑出一柄短匕，云清辞下意识后退，“你，你干什么？”
李瀛直勾勾盯着他，手臂抬起，宽袖滑落，露出光洁的小臂。那短匕约四指长，细窄，毫不留地捅入，四指皆数没入皮肉，云清辞瞳孔收缩，看到那短匕缓缓滑动，李瀛轻声说：“那就给我一个为你疯，为你自残，为你丢名声……为你失性命的机会。”
匕首狠狠划了出，李瀛拔·出，再次刺穿皮肉，又一次狠狠划开，鲜血自手肘留下，李瀛望着他，问：“好不好？”
第次刺穿手臂，第次狠狠划开，他又问：“好不好？”
道血痕每一道都像是要削下肉来，李瀛第四次抬手，仿佛只要云清辞不叫停，他会这样一直割下，哪怕刮所有血肉。
云清辞抓住了他的手。
他有些恐惧，还有些茫。
殷红的血已经将李瀛整个手臂上的贴身夹棉袖口染成血红，粘稠的血液浸湿了布料，在手肘处滴答落下。
李瀛刻所做的，正是他曾经做过的，他知道自己怀着什么心割伤自己，他很怕疼，但他希望李瀛心疼他，所以哪怕很怕疼，他还是那样做了。
有些人会觉他可怕，偏激，可只有云清辞知道，他有多怕被抛弃。
而李瀛的动作比他更加果断，下手也比他更狠，方才那几下，甚至已经有一小块皮肉在刀刃错位时飞了出。
云清辞的眼睛红了。
“李瀛……”云清辞说：“我可能，不爱你了，哪怕你用这方法把我留下，我也不过是同你，以及心疼当初的自己，这样，你也无所谓么？”
“世今生加在一起，我们认识十一年。”李瀛说：“成亲有十六年。”
“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他说：“我也没有父亲可以帮我求，我只能自己求你，云清辞……”
“留下来。”
“我是来爱你的。”李瀛说：“你说的，我那时贪心，总想把什么都做好，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做好……我无能，我没用，可这一次，我会拼尽一切，护你周。”
“阿辞，给我一个机会。”
云清辞眸光闪烁。
“你不讨厌我，不是吗？”李瀛他说：“你拼了性命爱过的人，回头来找你了，来给你当牛做马……阿辞，你不是恨不公了么？”
“你被我惹生气的时候，也总要惹我生气，你委屈的时候，也非要我跟着委屈才能高兴，谁欺负了你，你也总要欺负回来。你那么霸道，那么一个不肯吃亏的人……你就要心甘愿认栽了吗？”
“放过我，你有什么好处？”
云清辞鼓起了脸颊。
他明明知道李瀛是在用激将法，可他偏偏还是忍不住。
是啊，他当不甘心。他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就要到他想要的了，面的男人，如今疯的与他如出一辙，甚至比他疯的还要厉害。
他连命都搭了进，到头来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他当要压榨李瀛啊，当要把世吃过的亏受过的苦都还回啊。
李瀛上一步，他的冷汗已经把脖子领口都给浸湿，“阿辞，你好好想想。”
“你说我不懂爱，说我靠着伤害你才学来了怎么爱，你要我拿着从你身上学到的东西爱别人么？明明我只你有感觉，你若不趁机奴役我，欺辱我，骑在我头上一辈子，怎么起你的付出？”
他懂云清辞了。
他知道云清辞爱吃的每一道菜，知道云清辞的每一个习惯，知道云清辞爱恨浓烈睚眦必报，他偏激固执，哪怕想开了，也永远会自己曾经的付出感到委屈和不甘。
他只要把那一分不甘无限放大，不需要告诉云清辞他有多爱他，只要告诉他，你看，我伤害过你，你难道不想报复回来吗？
云清辞就会向他直冲过来。
“我，我不信你。”云清辞的确气到不行，李瀛的话每一个字都几乎砸进了他的心底，他现在是越想越气，恨不直接把李瀛的脑袋都给打掉，但残存的理智还在告诉他，离开他，他说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不让他走而已，只要反其道而行之，痛苦的又不是他。
……但，好气啊！！！
李瀛再次上一步，他的手臂垂了下，血顺着苍白手指流下来，失血过多让他眼有些晕眩，但他这一世就是来寻他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与他在一起。
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阿辞，今日宫妃闹事，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回了相府，我也不知道你今日会从东门回来。”
云清辞还没开口，就听他继续道：“但让她们打扰到你，就是我的错，毕竟她们是我招进宫来的。而如果我能多留意你一点，我就该知道你昨日回了相府，我更应该知道，柳自如私藏了和离，这是我的失职，我的无能。”
云清辞：“……”
李瀛把他想说的都说了。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我。”
“但从今往后。”李瀛抿了一下苍白干裂的嘴唇，额头的汗水大滴地滚落：“我会把你，捧在心尖上。”
“我誓，日后，若再有人，胆敢说你一个不字，我立刻索他性命。”
“阿辞……我能给你荣华富贵，我能让你无法无天，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知道怎么爱你。”
云清辞又一次捉住了他话里的漏洞：“那你世就是不想爱我咯？”
李瀛笑了一下，有些惨淡，又有些张扬：“你说的，世的我就是个懦夫，我是个废物，我根本不配爱你。”
“但现在我想试试。”
“只要你想，我可以你帝王之术，可以你权衡朝臣，你如坐稳这个江山……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拿我性命。”
漆黑的睫毛也是一片湿润，他看上随时会昏倒，却依旧在强撑着。
“能不能，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