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 您没事吧。”夏云见他踉跄一下,上去搀扶。
“滚开。”谢予安挥开他的手,言辞粗砺沉暗。
谢予安就这么看两人,明明春寒已经过去, 可他仿佛置身在冰窖, 刺痛入骨。
“二弟来。”谢蕴清先发现的他, 看他不加半点遮掩的阴戾,微折眉心。
苏语凝也侧目看去,谢予安生气的样子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小的身子下意识的往谢蕴清怀里缩去。一双眼睛乱闪如同受惊的小鹿。
谢予安双手颤抖,妧妧在害怕他,没有欢喜, 只有害怕。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会对自己笑, 会跑过来牵他的手。
她本该是他的。
意识到是自己现在表情太过吓人, 他努力平复心情, 可目光触及相拥的两人,他就无法冷静下来。
谢蕴清在苏语凝腰侧轻拍一下, “二弟像是有话要与我,妧妧屋玩?”
他朝月儿看一眼,月儿立刻会意,上前扶苏语凝。
苏语凝惴惴不安地扯扯谢蕴清的衣袖, 她觉得谢予安现在好凶, 不像是来话的, 好像要打人一样。
谢蕴清朝她安抚一笑,让月儿带她回屋。
“二弟以后来我倾云轩是通传一声为好。”谢蕴清话语里是少见的严厉。
谢予安居临下的站在谢蕴清身前逼视他,“大哥是让下人都退下, 算是留些面子。”
谢蕴清回视他,淡:“夏云。”
夏云将院中的下人都赶到后院去,自己则不敢走得太远,站在回廊之下。
看二少爷这架势怕不是来找麻烦的,他家少爷虽谋略过人,但动手来约莫不是二少爷的对手。
“坐。”谢蕴清虚抬抬手,见他纹丝不动,又:“你要什么。”
谢予安盯他,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一样,咬牙切齿:“大哥能否和我句实话,你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图谋,不择手段的。”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的弟媳生出龌龊心思的。”
谢蕴清晓他必然是什么,“我以为我与你已经得足够清楚,你忘,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没有逼迫你任何。”
谢予安已经失理智,怒:“你少跟我在这里抠字眼,你是没有逼迫我,可你敢不敢现在就把妧妧叫出来。”他抬手笔直朝后一指,“当她的面告诉她你做什么!”
苏语凝站在窗棂前忧心忡忡地看两人,她没听出两人在什么,只听见好像有提到她的名字,然后她就看见谢予安抬手朝自己指来,将她吓一跳。
她无措地问月儿,“月儿,好好的怎么二弟他又生气。”
他不喜欢自己,她已经不去烦他,怎么是要跟她生气。
“夫人怕。”月儿安慰她,“有大少爷在二少爷不敢欺负你。”
月儿如今看到谢予安就恨的牙齿咬到肉里,幸亏小姐嫁的是姑爷,否则不要天天这样担惊受怕的被他欺负死,要受顾氏的磨砺。
苏语凝攥紧月儿的手,“那他会不会欺负清清?”
刚才她很害怕,可这样一想苏语凝的心里愤怒就压过害怕,也不哪里来的勇气就要跑出去。
月儿急忙拉住她,“不会的,二少爷是有话和大少爷,咱就在这看,不会有事的。”
苏语凝是不放心,但是也乖乖的站没有动。
“我要告诉她什么?”谢蕴清平静地看他,“是将你对她的伤害再摆出来,伤她一次?”
他的话犹如一击重拳打在谢予安身上,他神色痛苦的盯某处,记忆的里画面反复浮现,最后定格在妧妧及笄礼那日,他狠心拨开她的手,不顾她在后面追赶,将她抛弃在人群里。
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是谢蕴清,如果不是他的算计,他和妧妧走不到这一步。
三月初三,黄吉日,迎娶妧妧的人该是他。
谢予安一把抓谢蕴清的衣领,双眼猩红骇人,“你抢我的,哥,你抢我的!”
这一声“哥”喊得沉痛至极。
谢蕴清不为所动,反而沉眸光,“你仔细想想,到底是谁……抢谁的。”
夏云一惊就要上前,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一块墨翠的镇纸从窗子飞出,朝谢予安砸过去,直直砸在他的后背上。
月儿捂嘴惊呼,“夫人。”
那墨玉压手,苏语凝又用足气力,加上那砸在身上的闷响,可千万砸出事情来。
苏语凝的手发抖,双眸惊慌的睁圆,她看到清清被欺负,第一反应就是抓手边的镇纸砸过去。
谢予安慢慢的朝她回过头来,满目不敢置信的痛色。
苏语凝已经从屋内跑出来,急奔到谢蕴清身前,将谢予安用力往后一推,双手抱住谢蕴清的脖颈护住他。
谢予安这么大的一人,被她推的愣是后退两步。
谢蕴清感觉到贴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在发颤,她明明很害怕义无反顾地冲过来保护他。
谢蕴清将她反搂入怀里,“我没事。”
苏语凝在谢蕴清怀中探脑袋对谢予安大喊,“你欺负我不够,要欺负清清,我不跟你做朋友!你快走!”
谢予安想不到她会为谢蕴清对他动手。
然而,勃发的愤怒在看到她惊慌戒备的样子时又骤熄下去。
他像是被什么堵住喉咙,一句话也不出
来,握紧的拳头不停的在颤抖,他张张嘴:“妧妧……”
他不会再欺负她,他已经错。
可苏语凝根本不想听他讲话,瞪他,“你快走。”
谢予安恍惚的目光逡巡过两人,白脸点头,“好,我这就走。”
他没有犹豫,头也不回的离开。
谢予安越走越慢,逐渐冷静下来。
谢蕴清多聪明啊,会示弱骗取妧妧的同情,他难就不会吗。
谢蕴清能抢走他的东西,他照样也能抢回来。
苏语凝用手抚平谢蕴清的衣领,一双眼睛泛红,动作又轻又柔,好像他真受欺负一般。
谢蕴清就这么看她,直到她撤手才将人抱到怀里,吻她的发顶轻哄,“妧妧放心,我是大哥,怎么会被欺负呢。”
“莫非妧妧是觉得他比我厉害?”
“嗯。”苏语凝点点头,清清都没有她厉害。
这回轮到谢蕴清错愕哑然,真是诚实的小姑娘。
苏语凝将额头抵在他胸口,噘嘴堵气:“我要去告诉父亲,打他板子。”
“好。”谢蕴清声音轻柔,可如果苏语凝此刻抬头,必然能看到他眼里的厉色。
“你为什么吵架,是因为我吗?”她听的不真切,但听到自己的名字。
谢蕴清沉吟一瞬,没有瞒她,“他是后悔。”
苏语凝仰小脸,不解地看他。
谢蕴清垂眼看她,“他后悔当初将妧妧丢下,现在他又想将妧妧要回去。”
话的时候谢蕴清始终注意苏语凝的神色。
小姑娘的眼眶依旧泛红,她先是茫然几许,而后微微歪过头,认真的在思考。
谢蕴清的心忽然就提来。
“爹爹过,上没有后悔药,每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苏语凝认真地,其实她自己都是似懂非懂,只把话原班原样地出来。
苏语凝兀自摇摇头,“已经要不回去。”
谢蕴清被她稚气娇憨的模样逗笑,心也放宽下来。
“岳父的很对。” 他不由低头轻触上苏语凝的唇瓣,“妧妧的也很对。”
苏语凝细软的藕臂自然地搂上他的脖子,等他想直身来的时候已经是被束缚住。
温香软玉,最是磨人。
日落西山,园子凉爽宜人,苏语凝带月儿和夏云在莲池边喂锦鲤。
将手里的糕点掰碎后扔到池子里,就等花色红白交错的锦鲤争相游过来。
两丫鬟从青石甬走出,交头接耳。
“二少爷背上怎么来的那么严重的一块伤?”其中一问。
“我也不,刚才郎中来看诊时都把我吓到。”她,用手比划一下,“那么大一块,又青又紫的。”
苏语凝掰糕点的动作慢下来,竖耳朵听两人话。
“是被人打的吧。”那丫鬟掩嘴。
另一人斥她,“瞎,谁有那胆子敢打我少爷,不想活。”
苏语凝心虚地抿紧嘴,她想活的。可转念一想,是谢予安先要动手的,不能怪她。
夏云看看苏语凝,一跨步拦下那两丫鬟,呵斥:“背后妄议主子,找收拾呢?”
天色昏暗,两人被吓一跳,看清是夏云才拍胸口,骂:“我当是谁,你躲这吓唬人呐。”
“谁躲。”夏云撇撇嘴。“我是看你两嘴那么碎,好心提醒。”
上哪不好,非上他夫人面前来,这不膈应人呢么。
最先话那丫鬟想跟他争两句,另外一看见坐在假山旁的苏语凝,忙拉住她欠身行礼。
苏语凝拍去手里的糕点屑,问:“二弟他伤的很重吗?”
两人不敢乱,照实:“郎中是要好好休养,恐有两日才能好。”
苏语凝心里隐隐不安来,她打得那么重吗?
一婢女忽然:“主子的事,奴婢也不敢多问,少夫人要是想,可以去问二少爷。”
夏云脑中的弦一绷,“胡八什么,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惊走夫人的鱼,小心为你是问。”
将两丫鬟赶走,夏云见苏语凝心神不宁的样子,暗句不妙,他故作轻松:“那两丫鬟就是小题大做,我小时候被我被娘用那么粗的木棍抡的满背都是淤青也照样活蹦乱跳。”
苏语凝看他用手比划出的圆小脸白白,愣愣的听他讲,就连月儿也当真。
“就那一棍,打到身上都听不见声,闷痛。”夏云自己的都感觉疼来,“所以夫人就担心,就那一小块镇纸再多挨两下都不成问题。”
苏语凝一脸佩服地看夏云。
“倒是大少的腿疾。”夏云忧心忡忡:“马上又要入霉,阴雨天指定又要疼的整夜不能睡觉。”
苏语凝瞬间就将谢予安抛到脑后,“清清会腿疼的不能睡觉吗?”
夏云得一本正经,“平日里好,就是每年一到入黄霉天,阴雨连绵的,旧疾就该犯。”
苏语凝再没喂鱼的心思,将手里的那碟子糕点往夏云走里一放,快步就朝倾云轩的方向跑去。
夏云和月儿紧跟在后头。
月儿问:“你小时候,真的被你娘那么打?”
她平时看夏云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没想到幼时也过的不好。
“哪能啊。”夏云压低声音:“我这不是看夫人心里不安,来安慰她的。”
月儿被噎一下,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夏云又:“我是孤儿,哪有娘来打我。”
……
书房点烛,书墨的香气弥漫在屋内,谢蕴清坐在书案后,青色的外袍宽松的披,身形略显清瘦。
看到苏语凝来,他搁下笔笑:“躲懒回来?”
方才一见他拿出笔墨纸砚,小姑娘就耍懒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溜之大吉。
苏语凝没有回话,她此刻满脑子想都是夏云的话,犯疾的时候疼的连觉都睡不,那该有多疼啊。
谢蕴清见她神色不对,皱眉:“妧妧。”
苏语凝一言不发地跑到屏风后头,里面有休息的软榻,她拿榻上的薄毯又跑出来。
谢蕴清看不懂她要做什么,小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认真刻板,她将薄毯对叠后走到谢蕴清跟前,盖到他的膝上。
谢蕴清微微一愣,没有开口,人就又跑出去,再来的时候手里又捧一条毯子。
谢蕴清眉心一跳,止住她又要往他腿上盖的动作,苦笑:“妧妧,现在已经是五月。”
他不畏冷,即使在冬天也只有偶尔出门时才会在腿上盖条毯子。
“就因为是五月。”苏语凝拉开他的手,将毯子盖上去。
膝上又是一沉,谢蕴清不解:“这是何理。”
“马上就要入霉,绝对不能受湿气。”苏语凝严肃地看他,一点也没有平时软糯娇怜的模样,看上去像模像样的凶。
她盯谢蕴清的腿看一会,“我再去添暖炉来。”
“不用。”谢蕴清一把抓住转身又欲走的小姑娘,哭笑不得,“已经很热。”
也不哪句话戳她难过的点,眼眶倏的就红,水雾也盈来。
谢蕴清心里生疼,想将人抱入怀中,苏语凝什么也不肯坐在他腿上,扭扭地站。
“妧妧这是怎么。”
“夏云,黄霉天的时候你常常腿疼的夜里睡不觉,你都没有告诉过我。”苏语凝红眼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谢蕴清微微一怔,那是早两年的时候,不止是黄霉天,疼的睡不觉的日子多的数都数不清。
他当然舍不得让她。
谢蕴清温声:“现在已经不痛。”其实偶尔也会痛,但有她在身边,熬过这些痛都变得很简单。
苏语凝抿唇不话,显然是不信。
“毯子我盖,暖炉是真的不要。”谢蕴清
抬手抹去她眼眶下的湿意,打趣:“否则非捂出疹子来。”
苏语凝揉揉眼睛,点点头算是答应。
谢蕴清看看天色,:“不早,妧妧先去洗漱……若是不困再临两页纸也是可以的。”
苏语凝刚想不困,听完他的整句话立刻把嘴闭上,过一会儿才小声嘀咕:“困。”
谢蕴清轻笑来。
“那你把毯子拿。”
谢蕴清曲手指刮一下她的鼻尖,“不拿。”
苏语凝离开不多时,谢蕴清就叫夏云来。
“怎么回事?”夏云不会无缘无故跟妧妧这些。
他捏膝上的薄毯想要掀开,顿顿是放下手。
夏云将园子里的事复述一遍。
谢蕴清面上若无其事,眸光已经沉下来。
“不必理会。”他淡:“从今往后,但凡我不在的时候,你寸步不离跟夫人。”
夏云:“那少爷身边不就没人伺候。”
谢蕴清早就想好,“不是有汪殳,他是老师的人,放在眼前我也安心点。”
夏云终于明白少爷那日问他那番话的意思,他连季儒也不是完信任。
谢蕴清闭眼往后一靠,夏云见状无声的退出去。
谢蕴清手握在椅子扶手上来回摩挲,他不怕谢予安翻出天来,但这种宝贝被觊觎感觉,可真是让人不悦啊。
谢予安一直等苏语凝来看望他,可他从天亮等到天黑,从期盼到麻木,始终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