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
商央原本打算把这个真相留到顾宅的桌上，当着顾家所有人的面进行谈判，却不曾想，顾棠风先她一步，去调查当年的隐情了。他是对她早有过怀疑，还是只是凑巧，被他查到了呢？
现在去追究，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真相就摆在面前，容不得她否认。她看到顾棠风冰冷的眼眸子里流出来的一丝痛楚，清晰明了地提醒着她的所作所为，那个骄傲高高在上的顾棠风，竟然也会因此而痛苦。
她避开了眼，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他就是你儿子。”
熹微的晨光从鹅黄色的窗帘后面射透进来，如远涉千山，穿越了重重厚重的林雾，挤进这一方交织着悔悟与痛苦的空间。顾棠风仿佛费劲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他的身体随着他的叹息坠落到商央身上。
沉默占据了这间屋子，谁也没有，唯有微小的尘埃在空气中飞扬。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怕你会不接受这个孩子。”她蜷缩着身子，滚到床边侧，默默流着泪。
“他是我的儿子，身上流淌着顾家的血脉，无论如何，我也会把他接回顾家的，”顾棠风将她的脸扳回来，抹去了她脸上模糊的泪水，沉霭的眸子情绪复杂，“不要哭了。我没有怪你。晚上我们一起去接孩子，把他带去老宅，我要让我爸妈承认这个孩子。”
商央惊讶万分：“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顾棠风挑起床上的睡衣随意披上，下了床，走向浴室。听到商央的话，他回头眸光一凛，言语几分刻薄：“不然，你还想让他认别人当父亲？”
“那样是最好的。”
商央垂下眼眸。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到来了，可是她并没有感到一种得到解脱的轻松感。相反，她感到压抑，胸口一阵锁紧的疼痛，额头开始冒虚汗，一种无力的麻木感涌向四肢百骸。
嗵！
手抖得厉害，商央没抓稳药瓶，药片全洒了出来。幸好浴室里的水声盖过了卧室里的动静，顾棠风并没有发现。商央坐在地上，靠着床沿，随手抓起几颗药，吞了下去。
当顾棠风走出浴室时，她正蹲在地上捡药片。
“你在干什么？”他怔了下，光着脚走到她面前，脚背上还淌着水珠，“你在吃药？”
“只是一些增强抵抗力的药，”商央的手凝滞在半空中，仔细看就能发现微微颤抖的指尖，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找了个借口搪塞，“我从小抵抗力不好，吃了十多年了。”
顾棠风弯下腰，从她手里夺过药瓶，眯起眼睛看了看上面的文字说明，才把药瓶还给她。
等到顾棠风出门后，商央换好衣服，去了孩子的幼儿园。在今晚去顾家前，她要叮嘱孩子一些事情。她出门的时候太匆忙，没有看到放在枕头底下的一个宝蓝色的首饰盒。
那是昨晚顾棠风回来后，看到熟睡的她，悄悄放下的。
她出门实在太急，连手机都忘了带。在她赶去幼儿园的路上，她的手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响了一遍又一遍，来自大洋彼岸凯顿医院的号码，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最终，没了声息。
海德思顿豪宅，一阵催促的铃声在辉煌古典的客厅内响起。
白胡子的管家拎起话筒，操着一口纯正英伦腔调的英语：“您好，这里是海德思顿公馆。我是管家理查德，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您好，这里是凯顿医院。我是艾伦医生的秘书。我联系不到索菲娅小姐。情况非常紧急，因为她在紧急联系人的信息栏里填了这个号码，所以冒昧打扰。请问您可以立刻联系到她吗？”
“索菲娅小姐？”
“对，索菲娅·商。”
“她很早以前就不住在这里了。”
“这样的话，那抱歉打扰了……”
“等一下。这位小姐，您是否可以告诉我，您所说的紧急情况，是否与索菲娅小姐有关？”
“抱歉，这属于病患隐私，医院不方便透露。”
“索菲娅小姐曾是我们家老爷的妻子，他们感情非常好。一旦索菲娅小姐出任何意外，我们家老爷一辈子都会感到愧疚。既然她留了公馆的号码，就默许了我们这边可以知晓情况。”
“这……”
“您只需要告诉我，索菲娅小姐的紧急情况是指什么，我会转告她本人。”
“好吧，医院找到了心脏移植的心源，匹配度高达75%，移植成功率很高。不过，心源的情况比较复杂，您还是让她本人过来吧，越快越快。”
莱尔踏进客厅时，电话刚断线。见管家神情一脸凝重，他问道：“理查德，怎么了？”
管家叹了下气，将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莱尔。得知真相后的莱尔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的震惊，接着，愤怒浮上宝石般的蓝眼睛：“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瞒着我们所有人！她还带着诺比去了中国，万一出什么事……”
莱尔不敢多想。
冷静下来后，他叮嘱管家，先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詹姆斯。当晚，他就坐上了去中国的飞机。
商练站在她跟前，半年多，个子长高了些。沐浴在温煦的阳光下，他仰起小脸，熟悉的眉眼之间依稀有了顾棠风的影子，瞳孔淡淡的，如黎明的星辰：“妈妈，你怎么来了？”
“妈妈想你了，就来看看你。”商央蹲下身，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袖口。
“昨天晚上，雪莉阿姨告诉我，妈妈心情不好，你想一个人自己待会儿，”商练伸手小手，放在商央的头发上，做出安抚的动作，“是因为顾叔叔还没回来，妈妈不开心吗？”
“他已经回来了。”她说。
“那妈妈现在心情好点了吗？”商练歪着头，微微一笑。
商央点点头，把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泪水在眼眶里不断滚动。她努力克制住翻涌的情绪，伸出手，摸摸他的脸颊：“宝贝，以后不要叫他顾叔叔了，要改口叫爸爸了。”
“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你是他的孩子了。他要把你接回顾家，”商央哽咽，“你以后就有爸爸了，还有爷爷奶奶，艾纯阿姨当你的姑姑，还有顾孟绘当你的弟弟。你有好多好多家人了。”
商练盯着她，忽然问：“可是妈妈呢？”
“我……”她哑然。
“妈妈不跟我一起回去是吗？因为妈妈不要我了，所以把我扔给了爸爸。”孩子面容平静地说完这些话，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挣扎，连泪水都没有留下一滴，目光直白而冰冷地射入商央心里。
那种眼神不像是个四岁的孩子。
透过商练冷漠的表情，她仿佛看到了顾棠风的脸与孩子的重叠在一起，两双近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同时注视着她，冷静中隐含了一种难言的痛楚，残酷中包裹着一种刺痛的天真。
喉咙里涌起一股腥咸的苦涩，商央咬破了舌头，齿间的血水恶心地令她作呕。她却不得不咽下，继续演完这场戏：“如果我说，妈妈快要死了，才回来带你找父亲，让你不至于成为孤儿，你相信吗？”
“如果是这样，我会原谅你，”商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可是我永远都忘不掉这一次，你抛弃了我的事实。”说完，他转身，朝来时的方向离开，头也没回一次。
商央站在太阳底下，脸色苍白，手脚冰冷，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冰窖里。
六月的风儿有些喧嚣，厚重的灰色云层从远方浮来，恐怕暴雨将至。
“副总，有人找。”
秘书推门而入，芙雪莉站在落地窗前，失神地望着西边那一方乌云惨淡的天空。听到秘书的汇报，她受惊似的身体一弹，手中的笔掉落到地板上，她弯腰去捡的片刻，商央已经走进来了。
昨晚那些话，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芙雪莉还不想这么快面对她，那种陌生感仍未消除。此时的商央嘴角上扬，仿佛是胜利的征兆：“顾棠风要接商练回顾家了。”
芙雪莉神情一滞，扯起嘴角，讽刺道：“恭喜你，终于可以摆脱你的累赘了。”
这句话，她还给她。
面对好姐妹的误解，商央忍着心头的钝痛，继续笑：“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就真的自由了。我要开始新的人生，只属于我商央的人生。雪莉，你真该为我感到高兴的。”
“你不要高兴太早了。”芙雪莉气愤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商央睁大眼睛，天真地问。
“你没看新闻吗？网络上到处都在传顾棠风私生子的消息。即使他本人承认了商练，顾齐年和顾棠风母亲那一关，就很难过。大家族尤其注重名声。尤其是顾夫人宣冉，她铁娘子的名号不是白来的。我听我母亲说，当年顾齐年在外头差点有一个私生子，宣冉的所作所为，用‘赶尽杀绝’这四个字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所以，她对‘私生子’，一直都没好印象。”
芙雪莉担心的，是回到顾家的商练会遭受欺侮和不公平待遇。作为母亲的商央，明明可以想到这一点，为什么还要狠心将孩子推入狼窝。那个孩子，原本可以单纯快乐地长大，身上本不应背负大家族的重任。
“你放心，我也不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离开前，商央脸上的笑容绝对称得上是妖艳。那个从未见过的可怖笑容印在了芙雪莉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寻找她熟悉的痕迹，直到最后，她放弃了探究。她认为，商央不再是她认识的人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朵妖艳的花瓣里，包裹着一颗绝望残缺的心。
晚上，顾棠风接商央和孩子回了顾家。由于他事先早已通知了顾家的人，有重要的事向他们宣布。所以他们到达的时候，顾齐年宣冉夫妇、孟解诚顾艾纯夫妇全都在场。顾孟绘不在，估计是担心等下的场合会影响到孩子，所以把孩子早早哄睡觉了。
当顾棠风领着那对母子进来时，顾齐年早有预料。早在顾棠风搬出顾宅出去住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商央同居了。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在感情的事情上向来淡薄，能做出如此决定，就说明他有几分认真了。
默然叹了一声气，顾齐年开口道：“棠风，今天大家都在场，你有什么事，就现在说吧。”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孟解诚摸摸鼻子，悄悄凑到顾艾纯耳边，“气氛不对劲啊，这是宣布喜事的场合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像要断绝父子关系的战场啊。”
顾艾纯捅他一下，让他别出声。然而她自己，也出现了一丝莫名的担忧。她当然知道问题的中心出在哪里。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这一晚上还没有笑过，一直冷着脸。
顾艾纯是挺喜欢商央的，包括商练，她也很喜欢这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可是，她喜欢，并不代表她母亲顾夫人也会喜欢。相反，从商央第一次来顾家吃饭，她母亲就对她产生了排斥。
如果是门第不当，她也跟顾夫人解释过，商央大伯是商权安，那可比顾家高出不知道多少，顾家跟商家联姻，只会利大于弊。再说商央的父母，听她自己提起过，是科研工作者。顾艾纯去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搜到商家夫妻俩的大量信息，国际上知名的科学家。这个地位，也不低吧。
然而，最大的问题所在，就是商练，无疑触及了顾夫人的逆鳞。离过婚，还带着一个孩子，这样的身份认知，令思想传统的顾夫人无法容忍。
顾棠风表情淡淡，抬眼镇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亲。坐在他身旁的顾夫人宣冉却先沉不住气，打断了刚要讲话的他，“棠风，我只有一句话。如果你还把我当做你妈的话，你就听清楚。不管你怎么想的，我是绝对不允许你把这个女人娶进顾家的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