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宅的晚餐准备就绪，就等着另两个没到家的人回来。顾艾纯给孟解诚打电话催他时，他们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孟解诚的脸皮有多厚，甜言蜜语就能说得有多甜：“老婆，我已经到家门口了，你还给我打电话，是不是特别想我啊。”
“谁想你了。”
“好好好，你不想我，可我想你和宝宝了，”孟解诚摸摸她的肚子，“宝宝，有没有想爸爸啊，来，让爸爸亲一口。”
见孟解诚脸贴上来要亲她，顾艾纯用手挡掉，还嫌弃地在他的西装外套上擦掉掌心的口水。她看到后面的顾棠风，松了一口气。立即吩咐仆人去把老爷和夫人叫下来吃饭。
“姐。”
“总算肯回家吃饭了啊，”顾艾纯看着站在面前高大英俊的弟弟，心里忍不住就来气，“你都两个星期没回来了。再不回来，你还认识你儿子吗？”
“临近年终，公司事情比较多，”顾棠风道，扫了一眼客厅，“顾练呢？”
“在楼上书房呢，和暖暖两个人在做家庭作业。”
“我去叫他们。”
看到顾棠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工作机器，作为姐姐，顾艾纯心疼不已。她明知道里头的原因，却帮不到他一丝一毫。还有顾练这个孩子，他也变得像他爸那样，少言寡语。看起来比其他孩子早熟，做每一件事都苛求完美，可一有什么心事都放在心里，不愿跟家人说。
顾艾纯那点心事早就被孟解诚看透。他搂住她，叹着气劝道：“老婆，不要太操劳了，这样对孩子不好。”
“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一直这样下去吗？”孕妇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这么一说，顾艾纯就泪水朦胧，“棠风是我唯一的弟弟。如果他不幸福，我这一辈都不会感到安心的。”
“哎呀，好好的，别哭呀，”孟解诚急了，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擦眼泪，“他那是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没遇到顾练他妈之前，他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你们女人就爱瞎操心。”
“你说的轻巧！要是他这一辈子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别说死啊！大姐，我服了你了！”
“你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了，那个系铃人都不在了，难道那个心结要一辈子留在他心里吗？”
“那就把那个心结砸烂啊！简单粗暴，见效快。”
“怎么砸？”
“这个……”孟解诚词穷了，脑子里不知怎的就跳出了医院里那个女孩的脸。阳光灿烂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太阳，连顾棠风那样冷酷无情的人都被她的热情弄得没辙。
顾艾纯把纸巾砸他脸上，无理取闹道：“你就是纯属空安慰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还是他姐夫呢，他是你弟弟。反正，你要为他负责，解开他的心结！”
“怎么成我为他负责了？”孟解诚欲哭无泪，怀孕期的女人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你要是解决不了这件事！我们就离婚！”
“大姐！你这还怀着孕呢，就说离婚……”
孟解诚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莫名其妙就躺枪。他心里大吼：顾棠风，我没有你这样的小舅子，我老婆为了你都要跟我离婚了！你简直跟我有仇！
顾齐年下楼时，就碰见夫妻二人坐在沙发那边喋喋不休，一个撒泼，一个安抚。听得他太阳穴直突突，脸色不好道：“你们两个在下面吵吵闹闹什么呢。我这刚睡醒，就被你们吵得头疼。”
“爸，我和解诚在讨论婴儿床买什么颜色好。”顾艾纯变脸的速度令孟解诚目瞪口呆。私下里还被她悄悄掐了一胳膊，暗示他配合自己演戏。
孟解诚呵呵笑道：“对啊，我们在谈论买粉色好还是买蓝色好。我喜欢粉色，老婆喜欢蓝色，所以……两个人就在这个话题上争论了起来。”说完，还握住顾艾纯的双手，深情款款地向她道歉，自己给自己假戏，“老婆，你别生我的气了，我都听你的。”
顾艾纯掐他的手背，笑眯眯地威胁道：“知道错了的话，就记住我刚才说的。”
得！孟解诚两眼一翻，可算彻底觉悟了。要是不解决了顾棠风的老大难问题，老婆还真的要跟自己离婚。看来还是真的要想想办法。没办法也得找办法！
落座后，顾齐年道：“暖暖那个婴儿床不是还能用么，小孩子的东西不要太费周章，况且买个婴儿床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多了也没地方摆。”
“爸爸说的是，”孟解诚看看顾艾纯，“老婆，那咱就不买了吧。”
“嗯。”顾艾纯点头，反正他们刚才也不是在讨论这个问题。
“快叫孩子们下来吃饭，”菜都上齐，顾齐年挥挥手，“棠风呢，今天又没回来？”
顾艾纯指指二楼的书房，“在楼上叫孩子。”见顾齐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顾艾纯看了看旁边还空着的椅子，母亲顾夫人也还没下来。
二楼，顾棠风推门进书房，听到两个孩子在里面的对话。
“诺比。”
“嗯？”
“你作业都做好了吗？”
“嗯。”
“我不会做，你帮我做吧。”
“不行。”
“啊！我讨厌做数学作业！我想出去玩！”
“做好了才能出去玩。”
“讨厌。明天周末，你要去哪里玩？”
“周末我去爸爸那里住。”
“小舅舅好久没来了，我也好想他了呢。诺比，你想不想你妈妈啊？她为什么也不回来看你呢，我想吃她做的甜点，都吃不到了。小舅舅和你妈妈是不是吵架，把你妈妈气跑了。我爸爸就老惹妈妈生气，可他们还住在一起啊……”
“暖暖，我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孩子这句话，顾棠风心头一阵刺痛，无边的疼痛从左边胸口的位置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体瞬间脱了力般，脚步再也迈不动。他的手停在门把手上，死死攥紧，指节发白，手背上一道道的青筋突起。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
在顾练说出那一个无论对谁都太过残忍的“死”字之前，门被重重推开。顾棠风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对里面两个被惊到的孩子说道：“下去吃饭吧。”
“小舅舅！”
顾孟绘扔下手头的作业，像只小麻雀扑过去。顾棠风弯下腰，揉揉暖暖的头顶，露出只有面对孩子时才会流露出那一点的温柔，“你先下去吧，你爸妈在下面等你。”
“嗯！”顾孟绘跑到门口时，回头望了望正在对视的父子。
顾练跳下椅子，拉住顾棠风垂下的右手，轻轻晃了晃，抬头对他微笑道：“爸爸，周末我可以跟你一起住吗？”说完，又补了一句，“我不会打扰你工作的。”
顾棠风望着顾练坚强的小脸，目光悲悯而哀伤，“好啊。”
走了几步，顾棠风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门口，仿佛一座静止的石雕，高大的身形立在屋子里，被头顶的灯盏拉长了影子在地板上。顾练回头叫他：“爸爸……”
影子动了一下。
顾棠风仰起脸，把眼泪倒流回去，“你先下去吧。我很快就来。”他不允许自己这副悲痛难堪的样子出现在任何人的面前，包括他的孩子。就因为顾练那一句冷静到已经默认事实的话，使他情绪顿然失控。
——暖暖，我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孩子，从来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只有在暖暖这样天真毫无心思的孩子面前，顾练才肯吐露自己的心事。面对大人时，他永远都把自己藏起来，装作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即使面对他这个父亲，孩子也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难过，凡事忍耐，装出使他高兴的样子。
孩子不再对他露出真心，哪怕一点心事外露，他都会藏好，不让自己知道。
顾夫人宣冉路过书房时，见门敞开，顾棠风在里面。她悄然走进去，叫了一声，“棠风。”顾棠风回身，淡淡应了一句“妈”，就从她面前脚步即匆匆的走过。
“棠风。”宣冉叫住他。
脚步在跨出门口时一顿，顾棠风头也不回地说：“妈，下去吃饭吧。”
宣冉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他的肩膀，被他微微避开。宣冉落下一声沉重的叹气，开口时声音出现了一丝哽咽：“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在怪我吗？”
“我从未怪过您，”顾棠风冷静地说道，“我只是怪我自己，太自以为是了。没有考虑周全，就把她带进顾家，以为顾家可以认顾练这个孙子，也会认同她。”
“你这还是在怪我不肯让你娶她！难道，你非得要那个女人不可吗？”
“不是非她不可，只是对方给我生了一个儿子，还独自把他养大。于情于理，顾家都应该给她一个交代。即使不承认她，也不必把话说的那么绝，”顾棠风缓缓回头，冷淡的目光里微微带着讽刺，“我知道妈你是在害怕，害怕父亲当年那些事在我身上重演。可我不是爸，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宣冉气结，没想到他会翻出当年那些旧账来噎自己。她看着眼前的儿子，陌生的让她快认不出来了。对自己冷漠的态度，更是与一个陌生人无异。
“你就算对她有情有义又怎样！那个女人走了之后，有没有回来看过你和孩子？即使她没出意外，她也照旧不会回来看你们爷俩一面！我说过不会让她进顾家的门，可我没说不让她来看孩子。到底是谁心狠？她死没死，对这一切有区别吗？”
“她心狠我无所谓。”
顾棠风抬眼看她，眼里沉沦破碎的光影，“妈，我说了我不怪您。我只是觉得可惜，没有在生前留给她一点好的念想再离开。在商家见她的最后一次，我应该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带回来，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我都应该拉住她。她就不会乘那一次航班了……是我把唯一的机会亲手给扼杀了。”
当初，就绝不能放手。
哪怕失去尊严和骄傲，都不应该让她走的……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棠风，”宣冉捂住嘴，任悲痛的泪水涌出皱纹憔悴的眼眶，“妈不知道她在你心里占了那么重要的位置。当你答应和芙家联姻的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我喜欢顾练那个孩子。其实你不知道，当时我就有了想法，如果她愿意回来，我是不会再阻拦她来看孩子。可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
“妈，她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直接给宣冉判了死刑。她怔怔地立在那里，望着棠风下楼的背影。他如此平静地陈述出事实，也在心里给自己宣判了结果。往后，永远都会有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壑横亘在母子俩之间。
往后的千山万水，他早已失去了所有机会。
饭桌上，顾齐年特意提起：“棠风，要过年了，带孩子去H市看看两位老人。商锦舟的女儿也快满一周岁了吧，给那边的孩子带份周岁礼物去。”
“知道了，爸，”顾棠风应道，“我打算在公司年会后，去一趟。”
孟解诚好奇问道：“商家的那个小孙女，叫什么来着？”他一时想不起来了。其实他正在想给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听听别人家给女孩儿取的名字，做个参考。
顾艾纯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让他住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他人都看向顾棠风，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他心里面的那根刺。顾棠风的神情没多大变化，舀了几勺汤慢条斯理地喝着，抬眼见大家在悄悄看他。他抿了抿嘴，道：“商锦舟的女儿叫月央。商月央。”
商月央。商央。就差一个字。商权安取的名字。
——记得当时去商家参加孩子的满月酒，商权安说：“商央的名字，也是我给她取的。央，是希望她可以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一直坚持下去，永不放弃，永不停止。希望她成为一个充满勇气的孩子。”
——顾练在一旁听懂了似的，开口道：“妈妈给我取的名字，也是希望我做一个勇敢的孩子，承受住磨练。”
“挺好听的。”明白过来的孟解诚，只好呵呵一笑。
顾棠风看向孟解诚，道，“怎么，这么早就在给孩子想名字了？”
“那可不！”孟解诚骄傲地扬起下巴。
顾孟绘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问道：“爸爸，你要给妹妹取什么名字呀？”自从顾艾纯怀孕后，暖暖就长大了不少。因为自己要当哥哥了，他觉得身兼重任，必须要懂事起来。
孟解诚摸着下巴，想了想，“我们家里有一个诺比，一个暖暖了，这个小的，就叫笑笑吧。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实用。老婆，你觉得怎么样？”
“笑笑，”顾艾纯微微一笑，摸摸自己的肚子，“不错，听起来，就是一个爱笑的孩子呢。”孟解诚得到老婆的夸奖正高兴了，忽又听她说道，“大名的话，棠风你来取吧。”
“老婆……”孟解诚不服，他才是孩子的亲爸啊喂！
“这次，孟姓在前。”顾艾纯补充道。
惊讶过后，孟解诚内心盛满无数的感动。他从不会在这些俗世无谓的小事上浪费心思，无论外界怎么评价，他都嗤之以鼻。然而他的女人，却为他考虑良多。他给予她宠爱，她给予他尊重。孟解诚觉得，娶眼前的女人，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小纯，你不用为我考虑这么多的。不管孩子姓什么，我都爱他们。”
顾艾纯和顾齐年对视一眼，对自己的丈夫说道：“我都已经跟爸商量好了。”然后又对顾棠风警告道：“棠风，这件事你可要上心啊，好好给你的小侄女想想，要是取的不好听，小心她长大以后不叫你舅舅。”
顾棠风垂眸微笑：“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