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玄幻小说 > 道者无心 > 六、天罗地网全文阅读

一只海鸥箭一般从天空中直冲下来,掠过水面,抓起了一条鱼,又极快地飞去,海面上只留下一点白色水花,转瞬便已消失。

叹了从舷窗里看着看着海鸥,莎琳娜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在码头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天竺人要将自己带走,她正在担心之时,无心突然出现,才让她放下心来。本来以为有可能又会大打出手,没想到那些天竺人见了无心,倒是客客气气地请他上来一艘早已停在岸边的船上。虽然客气,但一上船,便被关在舱里不能出去,等如软禁。只是软禁归软禁,桌上却放了不少时鲜水果,无心坐在桌边大口小口地啃着那些大多叫不上名字的果子。她低声道:“无心,你方才去哪里了?”

那果子十分清甜,无心伸长脖子把嘴里嚼着的果肉吞了下去,笑道:“莎姑娘,别担心,没事的。”

方才在码头上无心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现,莎琳娜当真吃了一惊。若是没有旁人,莎琳娜定然一把拧住无心的耳朵,逼问他方才跟着走得那个天竺姑娘是谁了,只是周围尽是陌生人,这等家法当然不好拿出来。无心出现后,那天竺老人桑波底果然不再难为莎琳娜,只要带走无心,只是莎琳娜实在也不愿离开无心,虽然赤奋若邀她在升龙号上暂时歇息。但她哪里愿意,非要跟着无心前去。她声音又压低了些,轻轻道:“那些天竺人找你是什么事?”

无心嘴里尽是果肉,含含糊糊地道:“这老者与单马锡那妖人婆摩罗耶是同门。”

莎琳娜心头一惊,道:“真的?”她脸上更增忧色。只是看无心自己反倒毫不在意,她也不再多说,只是低声道:“对了,铁希似乎也曾来过这里。”

无心将那个果子啃得只剩个骨果核了,正打量着另一些长满细细软刺的红色果子,听得这话却是一惊,道:“是他?你碰到他了?有没有被他咬到?”

铁希是一个吸血鬼,在中原时莎琳娜同来的一个名叫索尔谛诺的家臣便死在他的手上。本来他们以为铁希已死在刺桐城外的胜军寺里了,但在经过单马锡的女王竟然曾被铁希咬过,她这才知道铁希还在世上,心里更是担忧。无心和铁希其实并不曾碰过面,只是他听莎琳娜说起过,此人是个吸食人血的妖魔,刀剑不能伤,唯有纯银才能对付他。莎琳娜摇了摇头,道:“我没见过他,只是在酒馆里听人说起,上几个月此间有人莫名其妙死了,唯有脖子上有伤口,周身血都没了,多半就是铁希干的。”

无心打了个寒战,道:“那人会不会变成吸血鬼?”

“不会,当时他们就把尸体烧了。”

火葬是俱蓝一带通行的葬仪,无心松了口气,道:“那还好。”

莎琳娜抬头看看天,突然道:“无心,假如我真的被铁希咬了,那你就把我的头砍下来,再把我尸身烧了。”

无心心头一寒,道:“干吗说这不吉利的话。”

“不要心软,如果你被咬了,我也会砍掉你的头的。”

他还记得在单马锡刚脱险时,莎琳娜还仔细查看了自己的脖子,当时若自己被咬了,只怕她真的会一刀将自己的脑袋斩下来。可若莎琳娜被咬了,他可怎么都不能去砍莎琳娜的脑袋。他抓了抓脑勺道:“要是不砍,那会怎么样?”

“你就会和单马锡的那女王一样了。”

无心嘿嘿一笑,心道:“那也不坏啊,无非就是要喝点血罢了。嘿嘿,要是莎姑娘真被咬了,我宁可让她也咬我一下,做一对吸血夫妻好了,管他那么多。”

他正胡乱想着,忽然响起了叩门声。无心大声道:“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正是那个会说好多种话的罗婆娑那,他倒是礼数周到,先行了一礼,才道:“无心先生,尊者请您过去。”

莎琳娜站了起来,道:“我也去。”她不知桑波底。“莎姑娘,没事的,你在这里呆一会,别走开,我马上回来。”

莎琳娜没再说什么。她知道无心机变百出,纵然对手本领再强,他总有办法应付,倒是照顾自己要他分心,好在她有两柄火铳,自保亦是有余。

想是这么想,莎琳娜终究有些担心。她独自在舱中,将两柄火铳又清理了一下,以防死火。刚清理好,无心倒又回来了。她忙站起来道:“怎么样了?”

无心嘴角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没什么,那个老头子居然还说是让你担惊,要我转达歉意,真会假惺惺。”他坐了下来,拿了个果子啃了两口,忽地叹了口气,道:“好手段。真可惜。”

等无心一出去,桑波底皱起了眉头,低声道:“罗婆娑那,这人说的是实话么?”

罗婆娑那迟疑了一下,道:“恐怕不假。此人本领虽然不错,但绝对比不上婆摩罗耶尊者。”他顿了顿,又道:“很可能真的是那伽隐者插了一手。”

那伽隐者团是从婆楼那水天宗分出来的一个宗派,一直在海边清修,向来不过问世事。阿耆尼宗的第一尊者阿尼什从天水宗夺到了婆楼那珠,难道婆楼那宗不敌之下,向那伽隐者团求援么?他低头沉思着,总是拿不定主意。

婆楼那珠,婆由珠,波里提毗珠,加上本宗的阿耆尼珠,这四颗珠子连他也刚知道还有这等妙用,难道那伽隐者团就得到消息了么?也许,是因为天火宗处处出击,他们才有所察觉吧。

正想着,桑波底忽觉身子一震,却是这船停了下来,他抬起头来,诧道:“到圣火岛了?”

阿耆尼火天宗势力庞大,不像另外几宗只剩一个隐修院苟延残喘,他们在各处皆有道院,这圣火岛便是阿耆尼宗在俱蓝附近的分院,要是阿什尼和桑波底平素常到南天竺时的驻留之地,虽说是附近,但从俱蓝坐船出发,也得花半天时间,现在离岸已久,按时间看,倒也差不多了。但他抬起头来从舷窗望出去,外面确是碧波万顷,连陆地的影子都看不见;桑波底吃了一惊,猛地站起,喝道:“德罗星!”

此番行动,他的大弟子达山领着另三个弟子去了马八儿,他因为是俱蓝法师,带着罗婆娑那和两个弟子在俱蓝等待,德罗星正是他第二个弟子。这些弟子向来跟他形影不离,只消一唤便过来了,哪知现在他喊得虽响,却不见有人进来。他性子原本就甚是暴烈,此时更加恼怒,大踏步向舱外走去,罗婆娑那也跟了出去。

一到甲板上,却见甲板上空空荡荡,方才还在忙上忙下扬帆掌舵的水手竟然一个都没有了,而守在甲板上的德罗星与另一个弟子毗沙黎竟然都瘫痪在地。

出事了!桑波底心中一沉,大踏步走了出去。一走近,便觉一股酒气冲人,晃了晃他们,这两人仍然人事不知。他试了试德罗星和毗沙黎的鼻息,却觉呼吸如常,竟如醉倒一般。祭拜阿耆尼神虽然也要用酒,但天火宗弟子以苦行为宗,向不饮酒,何况在这当口他们怎会有不知好歹,喝个烂醉的道理,定然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难道是无心使的手段?只是无心的舱门从外面插得严严实实,正在这时,却听罗婆娑那声音颤颤地道:“尊者,你看,那是他们?他们把小艇划走了!”

他指着海上,一艘小船正驶向远处的那艘大船,这小船正是船上所备的救生小船,此时离开已有十余丈了,小艇上挤了十几个人,正是这艘船上的水手,这些水手都是俱蓝王府中之人,一向归桑波底使唤,平时也极为恭顺,此时竟然弃船而走,桑波底更是吃惊,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罗婆娑那道:“尊者,是触礁了么?”

船触礁后,拯救无望,船上之人便弃船而走,这也是常理。桑波底也知道船底进水初始,这船并没什么异样,只是如果方才一震是触礁的话,那些水手定然会大呼小叫,定然不可能一声不吭,立刻就走之理。

果然中计了。只是桑波底并不慌乱,他将恰达束了束,道:“罗婆娑那,准备动手。”

罗婆娑那却似已惊恐万状,道:“尊者,与谁动手?”

桑波底冷笑道:“这位无心先生定然是个诱饵,先拿下他。”

船上的水手都已被人买通。这些人平时都是阿米塔瓦分派的,而无心的行踪正是阿米塔瓦前来告知。桑波底心头已是雪亮,此事定然就是一个圈套。虽然桑波底还不能确定幕后主使者是谁,但一定与无心脱不了干系。方才与无心一番交谈,无心事事全都答应,他还觉得无心是自知落入自己手中,不敢有违,现在才知道其中定然有诈。无心和莎琳娜又生得美貌,桑波底对他们其实颇有好感,虽然无心伤了婆摩罗耶,定不能留他性命,桑波底却不想去折磨他们,但到了这时他心中却已怒极,恨不得将无心大卸八块。他右手一扬,手掌在无心舱门外虚虚一劈,那门闩却如被一把无形快刀劈断,他左手一引,舱门登时开了。

这时阿耆尼宗的宫毗罗火刀术。宫毗罗是药师如来十二神将之首,本是密宗秘术,阿耆尼宗将之引入,与十二火神对应。桑波底只道无心定然隐身舱内想要伏击,因此不敢伸手开门,只以宫毗罗火刀术劈开门闩。哪知门一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罗婆娑那惊叫道:“尊者,他跑了!他跑了!”

看到舱中是空的,桑波底亦是一怔。但他的嘴角马上又浮起一丝冷笑:“他还在船上。”平时罗婆娑那显得颇为老成,却不知真遇了事居然如此惊慌,看来婆摩罗耶神通虽大,却训徒无方,只怕罗婆娑那也帮不了自己什么忙。他回头看了看那艘小船,小船虽然已隔了十几丈,但桑波底目力过人,仍然可以看清楚船上并无无心,连莎琳娜也没有,显然他们还留在船上,只怕想对付自己。选在船上动手,自然是打着以水克火,不让自己的天火宗法术发挥的主意,只是无心这人如此滑溜,如果是在岸上,他只消使出大明炎,不惜烧毁周围的一切,便能将对手逼出来,但现在是在船上。不过桑波底自信神通非凡,纵然在海面之上,那无心仍然不会是自己对手,他担心的倒是那艘正在靠近的大船。

那船上怕是正主,却不知是谁,但他们敢来捋虎须,自非不是等闲之辈,单看他们能将这船停在海上动弹不得,便知那些人神通不小。

纠缠下去,吃亏的定是自己。他打定了主意,伸手扶起躺在地上的德罗星和毗沙黎,伸手从腰间取出一柄钥匙扔给罗婆娑那道:“罗婆娑那,你去尾舱开了门,那里有一艘小艇。”

这船上只有一艘小艇,已被那些水手划走。但桑波底为人精细,向来要防一手,这船的尾舱里也预先放好了一艘小艇,以备不时之需,因此他见小艇被那些水手划走后也并不惊慌,此时便用得上了。至于无心,定然是躲在船中的什么地方,桑波底已想好了,只消一登上小艇,立刻又大明炎将这船燃起,让无心作法自毙。而那艘船为了救无心,就来不及追赶自己,只消能赶到圣火岛,集结岛上弟子,这伙密谋对付自己之人就没一个跑得了。

罗婆娑那答应一声,拿了钥匙向尾舱走去。桑波底一手挽着一个弟子,他身材并不高,德罗星还不算高大,那毗沙黎块头却足足有桑波底两个大,但桑波底将他们挽在手上,行若无事。到了船尾,他本以为罗婆娑那手脚纵慢,此时也该将小艇放心了,但定睛一看,船后的海面上仍是什么都没有。他心头怒声,厉声喝道:“罗婆娑那,你在做什么,还不将小艇放下来!”

这小艇因为是放在尾舱里的,旁人都不知道,要放下来也并不太容易,只是也不算如何困难,其实只消用的力气,推上一把,便会自行滑出去了。他刚喊得一声,却听“砰”一声,尾舱门一下打开,从中飞出一艘小艇。只是这小艇出来时已散了架,一落到水面,登时四分五裂,成了些木板。

见此情景,桑波底这才吃了一惊。他将德罗星和毗沙黎放到一边,沉声道:“无心先生。”

罗婆娑那只怕遭了无心的毒手了。但方才只是一瞬间的事,难道无心正是躲在尾舱里了?桑波底心中追悔莫及,他知道无心并不懂天竺话,多说亦是无益,所以只说了一句便闭上了嘴,右掌一举,对准了后舱门,右手拇指屈在掌心,左手五指并拢如刀,在右掌掌背重重一击。

随着这一击,一片火云猛地向后舱中冲去,正是波夷罗术。桑波底本不愿伤人,但无心如此咄咄逼人,简直要迫使自己与他一决生死,桑波底性子暴烈,自非善男信女,下手当然不留情。这波夷罗术在阿耆尼宗十二火神术中刚猛第一,无心的神通纵高,桑波底也不相信他能超过自己去,这一式波夷罗术定要让他好看。

哪知他刚发出波夷罗术,却听尾舱中有人一声暴喝,一片火云亦是喷薄而出,与桑波底的波夷罗术对个正着。两者一般无二,连家数亦是相同。两片火云一撞之下,在尾舱门口四散飞射,化成万千火星。

不论无心会如何应付,桑波底都不会如此震惊。十二火神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就算他们三尊者,这十二火神术亦是功力桑波底最擅长的是安毗罗、波夷罗、真达罗这三路,而婆摩罗耶最长于安毗罗、波夷罗两种,第一尊者阿尼什倒是精擅其中五路。方才这波夷罗术甫一交锋,桑波底便知道那人功力较自己尚有不如,却也比得上达山。德罗星这些弟子中的佼佼者了。无心一个初来乍到的唐人居然也会阿耆尼宗秘术,难道这十二火神术昔年也曾随佛教一起东传了么?

桑波底心中惴惴,好在那人功力虽然不弱,却终究难敌桑波底数十年苦行修为。只消波夷罗术侵入后舱,里面纵然是钢铁之属亦当化为汁液,不消说人了,只怕转瞬就成了一具焦尸。桑波底异步留情,正待再加一把力,却听得后舱中有人高声呼喝。说的虽是唐音,但声音却并不是无心。

是罗婆娑那!

桑波底一张脸立时变得通红,怒火几乎要将他的天灵盖都冲破了。原来如此!直到此时,他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中了这圈套,原来一切都是罗婆娑那的安排。正是罗婆娑那报信,说婆娑罗那为无心所杀,只是不知道要到马八儿还是俱蓝,以至于自己将七大弟子兵分两路。也正是只有罗婆娑那才懂华语,自己以为无心对一切供认不讳,其实这一切可能尽是罗婆娑那在捣鬼,德罗星与毗沙黎两人变得如此,只怕也是罗婆娑那下的手,自己偏生对他如此信任,以至于试试掣肘。他越想越怒,手上劲力更大,那一团火云更是威势惊人,眼看便要冲入后舱,背后忽听得有人极快地高声念道:“太阴化生,水位之精,虚危上应,龟蛇合形,周行六合,威慑万灵。无幽不察,无愿不成,劫终劫始,数终未申。上帝有敕,吾神降临。阐扬正教,荡邪辟兵。急急如律令。”

这才是无心的声音。虽然听不懂,但桑波底也知这定是无心在施法。他心头一凉,忖道:“原来他们打的是前后夹击的主意!”他恼怒于罗婆娑那吃里扒外,一副心思都放在了前面,一时间竟忘了防备身后。但他始终是阿耆尼火天宗三尊者之一,神通不凡,嘴一张一合,将一口气吞入腹中,右手趁势一勾,以反手向后击去。随着他的右掌拍出,又是一团火云喷出,护住了他的身后。

桑波底神通虽高,但一心不能二用。虽然借“口不言”的法门将功力提升,可是罗婆娑那亦不是弱者,只一分心,左掌威力减弱,后舱舱门的火云立时被推出了尺许。桑波底也没想到罗婆娑那原来已修到这等地步,心下一寒,正待孤注一掷,耳边却听得一声水响,一道水柱直如长虹经天,竟然从船边直冲上来,正击在舱门的火云之上。

水能克火,一击之下,只听“兹”的一声响,船尾立时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那道水柱竟在一瞬间尽成水汽。桑波底只觉左手一空,心知这是收手的良机,他身形极快,脚下一错,已向一边闪出数尺,只是一颗心却是狂跳不已。方才罗婆娑那自知必死,拼命反击之下,加上自己又分了心,还当真快要抵不住了,眼看就会两败俱伤,因此这一道水柱其实成了一拍两散,既解了罗婆娑那之危,也救了自己之急,他一时间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心道:“难道真是那伽隐者?”

在天竺上古之时,水天婆楼那乃是至高无上的大神,以波里提毗为体,以阿耆尼为心,以婆由为呼吸,水天宗亦是四天宗的首领,但千年过去,婆楼那之神已江河日下,信徒寥寥无几,水天宗也四分五裂,最大一支独立成了那伽隐者团。只是水火相克,现在水天宗只在苟延残喘,那伽隐者团亦远不是火天宗对手,但桑波底对那伽隐者团还是颇为忌惮。无心所用乃是水术,桑波底恍惚间只觉得是那伽的水术。

他定睛看去。船尾虽然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但桑波底目力过人,仍能看到身后的船桅横枝上站立着一人,双手结印,正是无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