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极北之地，万年不变的森寒。
清晨，白花花的阳光透过薄云洒在这片惨白的大地上，白雪的世界折射出无数道
七彩眩目的光芒。
冰封城位于一座巨大的万年坚冰上，城中喧闹无比，白白的蒸汽笼罩着整座古城
，让它看起来如梦似幻，只有彷佛从天外传来的细细人声隐约飘出。
冰封世家的青色古堡中，一个少女蹲在花园的地上玩耍着。在这滴水成冰的低温
之中，少女彷佛不畏寒冷一般仅仅穿了一裘粉色长裙，袖子更是高高挽起，露出
那有如白脂般的肌肤。
她就那样带着笑容蹲在地上，两只素手慢慢的将周边地上的积雪拢起，堆成一个
巨大的雪球。
「夫人、夫人……」
一道有如银铃般急促悦耳的声音从花园一侧的回廊中传来，两个紫衣的丫环提着
裙角朝着花园跑来。
「夫人，您又忘记时间啦，家主说吃饭的时间到了。」两个丫环显然是跑的急了
，撑着膝盖在少女的身后停下。
「哼，他还记得我呀？我还以为他天天都只晓得做事哩。」少女拍拍手站了起来
，一张如花的笑脸被风雪冻得有些发红，她正是流云！
两个丫环摀住嘴轻笑一下，「冰封城这么大，家主要操劳的事情当然多啦，夫人
您要体谅家主。」
「唉，每次都有人为他说话，真不知道他哪里好，早知道当初就不嫁给他了……」流云嘟着嘴不满道，脸上却分明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流云……」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回廊下响起。
「家主好。」两个丫环闻声连忙回头行礼。倒是流云笑嘻嘻的昂起头看天，故意
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妳们先下去吧。」冰封家主挥退了两个丫环后，慢慢从回廊中步出，走到了流
云的身边。
披肩黑发随意用一根束带绑着，万年不变的白衣，就算当上了冰封世家的家主，
柳轻寒永远都是这一身不变的装束。
「哼哼，要吃你自己先吃吧，我还没玩够呢，等会再吃。」流云双手抱胸，用眼
角瞄着柳轻寒。
「随便妳吧。」柳轻寒果然一如既往的讨厌，根本不懂撒娇是什么东西……
抬头望天，那白花花的太阳亮得刺眼。柳轻寒微叹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
笑容，他的声音，也变得轻飘飘的，「妳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原本在一边假装生气的流云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掰着指头想了
一会儿后摇头道：「不知道。」
「妳忘了吗？」柳轻寒摇了摇头，脸上布满怀念伤感的神色，低声呢喃道：「十
年，已经十年了……」
十年……
流云突然咬住了下唇，静静低下头，撮弄着自己的衣角低声道：「我记起了，天
蝎被灭世狂人带走的时候，就是十年前的今天，他已经十年没有消息了……」
「这十年来，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你是否从不曾在中土出现，否则怎会不知我
在五年前成为冰封世家的家主。」柳轻寒低低的呢喃着，双手握紧拳头，似乎在
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可以回来了呀，现在我和小妖都有能力帮你洗脱身上不
正之名。什么听雨小楼，对我们来说再也不是逃避的理由了……」
「轻寒。」流云感觉到柳轻寒的异样，轻轻握住他那冰冷的手，低声道：「你不
是说过吗？他不会有事的，所以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不要担心。」
「当然，他会没事的，所以我会等他回来，十年又如何，再一个十年又如何……」柳轻寒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反手轻轻和流云相握。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握着手，朝着西方久久的眺望。那里，是死亡沙漠…
…
天色刚亮，听雨小楼附近的天空中云压雷闪，乌黑的天空朝下纷洒着雨水，将听
雨山谷笼罩在一层雾蒙蒙的雾气之中。
作为神州大地修真门派的魁首之一，听雨小楼自然不会放松门下弟子的修炼，在
这种阴雨连绵的日子里，谷中的修炼场上依旧是人声鼎沸，山谷的每一条路上都
有身穿各色衣服的弟子匆忙的行走着，一片忙碌的景象。
夏堂的修炼场中，百余名弟子盘腿坐在大雨中，在无处不在的纷扰雨声中静守自
己的心神，练习着夏堂的入门心法。
沙如雪静静站在修炼场一侧的台阶上，小小的油伞斜斜遮在头上，却不能挡住大
雨的侵袭，两边衣袖隐隐湿了。
十年了，她的容貌依旧清丽脱俗，少了一分少女时代的稚嫩，却多了一分真正女
性的丰韵。她就那样轻轻撑着伞站着，却吸引了场中那些刚入门的弟子不断的偷
偷回头观望，完全不能静下心来修炼。
「都给我回神，看什么看？不想练就给我滚！谁在看我把他踢出夏堂……」场中
的两名武训明显发现了这个状况，其中一个较胖的人狠狠踢了脚下一名弟子一脚
，对着众人大声骂了起来。然后他抬头看了看沙如雪的方向一眼，低声跟身边另
一名武训交代几句后，朝着台阶的方向走去。
「我说如雪，妳不在冬堂待着，跑到我们夏堂来干嘛？妳不知道妳长得很吸引人
吗？真是纯粹来破坏我和厨子的工作。」胖胖的武训三两步走到沙如雪的面前，
胡乱的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笑了起来，那灿烂的笑容十年来就从不曾在白笑的
脸上消失过。
沙如雪轻轻笑了一下，抬手跟远处还留在场中的厨子打了个招呼后，回头看着白
笑道：「冬堂那边没什么事，我又闲的发慌，所以四处走走了。」
「闲的发慌？妳可是冬堂的堂主啊，我和厨子两个小武训忙的要死，妳这个大堂
主竟然有空到处乱逛，真是不公平……」白笑撇着厚厚的嘴唇在沙如雪的身边坐
下，也不管那一屁股的雨水。
「我很烦……」沙如雪淡淡开口。这十年来，她和白笑、厨子两人关系很好，可
能是因为曾一起共同患难过吧。
白笑微微愣了一下，苦笑起来，「是因为春堂堂主吧？他还缠着妳？」
沙如雪还没有说话，一个黑影就从空中落下，站在她的身边。
白笑一看到来人就皱起了眉头，一拱手道：「我先忙去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
到场中，再不看阶梯方向一眼。
看着白笑的背影，沙如雪只能在心中苦叹一声：「没义气的人……」
「春堂主，又有什么事吗？」回过头，沙如雪微不可觉的皱了皱眉头，看着站在
她身前的秦惊。
「如雪，我和栝海去冬堂找妳，妳竟然不在，害我们两个分头找的好苦，妳待在
这里干什么？」秦惊的外表似乎不会因岁月的流逝而变化，依旧是那么的俊朗洒
脱。
沙如雪微微一笑，「你们俩一个是春堂之主，一个是秋堂之主，竟然会一起放下
事情来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秦惊一时为之语塞，看着沙如雪那张苍白秀丽的脸，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如雪，我们、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听不懂你的话。」沙如雪低下了头，静静看着水珠从伞脊之上慢慢滑落，在
地上溅成粉碎。
「妳应该明白我的心意。」秦惊突然一把抓住沙如雪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道：
「妳懂我的意思，副楼主跟妳说清楚了，我在这里也再问一次，如雪，嫁给我好
吗？」
「春堂主，请放开手。」沙如雪脸色不变，依旧冷如冰霜，话里却带着一丝微微
的怒气。
「我不放，妳回答我，为什么不答应我？为什么躲着我？」秦惊缓缓摇着头。
「春堂主，请你自重。人多眼杂，勿要害人害己。」
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秦惊恼怒的回过头，便见到厨子一脸肃穆的站在场中，拱
手对他做了一揖。而白笑则在拍打着那些弟子，逼他们低下头去，以免他们看到
这尴尬的一幕。
沙如雪这时轻轻后移一步，不留痕迹的滑开秦惊的手，站在另外一层台阶上对厨
子投去感激的眼色。
厨子笑着对沙如雪一点头，然后对秦惊扬声道：「春堂主，如若无事，请自行离
去，免得误了门下弟子的修行，小楼千年基业，我们不能让它根基不牢。」
秦惊怨毒的盯着厨子和他身边偷笑的白笑，双拳握的咯咯直响。自从十年前从妖
界回来后，当年同去试练的人就完全散了心。天蝎和柳轻寒叛出小楼，沙如雪对
他的态度则一下子变冷，反而和一向与他不合的厨子、白笑走在了一起，就只有
栝海一人依旧和他站在同一阵在线。
十年后的今天，沙如雪成为冬堂之主，而厨子和白笑二人中肯定将会有一人即将
接替夏堂之主的位置，与他平起平坐，这让他的心里十分不满。
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好看的。秦惊狠狠盯了厨子一眼，冷哼一声甩手
离去。
「谢谢你们了。」沙如雪看着朝她走来的白笑和厨子微微一笑。
「咳，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想正常的训练弟子们罢了。」白笑摸摸鼻子笑了起
来。
厨子比起十年前更显稳重，低声道：「如雪，既然妳不想他再这样纠缠下去，何
不上禀楼主，将事情说个清楚？」
「我说过了，可是楼主虽有心护我，副楼主却总是想撮合这件事，总是一次次拖
了下来，唉……」沙如雪微微摇头，显然为这件事烦心不已。
厨子和白笑正待劝慰时，空中传来一道响彻山谷的声音：「冬堂堂主沙如雪何在？楼主在小楼内等候，请速速前来。」
「楼主召唤，妳快去吧，别误了正事。」厨子对沙如雪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了。」沙如雪轻轻一笑，收起油伞飘向空中，裙带飘飘，细细的雨丝
从她身侧滑过，彷佛是在画上一般。
身后的修炼场上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惊叹声，白笑和厨子的脸色暗了下来，转身大
吼道：「哪个还在看？给我专心修炼，要不然我……」
「楼主。」沙如雪站在小楼的门前，将油伞搁到墙角后轻轻叩响了门。
「上来吧。」柔和的声音从楼上传下。
沙如雪推门走上二楼，一个曼妙的身影盘坐在软榻之上，纤纤素手摆动着墨色的
茶具。
「楼主，您找我有事？」沙如雪缓缓步到榻前一丈处站住。
「上来吧，如雪，陪我泡杯茶。」听雨小楼楼主抬起头来，美丽的外表掩饰不了
笑容里所带着的智慧。她，是前任秋堂堂主秋水！
「副楼主不在吗？」沙如雪依言除去了鞋，在秋水的对面坐下。
「春风她出去了，前几天传上来的岁末报告显示小楼的情况很不好，所以她往西
南去视察一下。」秋水放下茶壶，拿起手边的一份报告递给沙如雪。
沙如雪接过报告，却没有直接翻看，望着秋水低声道：「楼主，您也要注意身体
，我听说从您收到岁末报告后，已经十多天没有休息了。」
「没有办法呀，谁叫我坐上了这个劳心费神的位置。」秋水轻笑着用手指揉着额
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五年啦，这五年来，我都记不起安稳睡觉是什
么感觉了……」
沙如雪低头不语。五年前，给修真界造成最大轰动的消息就是听雨小楼楼主水幽
雨和冰封世家家主冷寒冰一起携手退隐，从此再没有人得知两人的消息。听雨小
楼的元老会对此事感到异常愤怒，原本他们是想利用水幽雨和冷寒冰的感情来拴
住冰封世家，没想到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被公认为小楼内智慧最高的秋水继
承了听雨小楼楼主之位，而春风则成了副楼主。
「小楼的周边情况是一年不如一年，所幸弟子人数并没有减少，整体实力也没有
降低，否则我真的是没有脸再坐这个位置了。」秋水苦笑着摇了摇头。
沙如雪低头快速翻阅着手中厚厚的报告，上面所记述的，是听雨小楼在各个城市
所设的商号、车行、农庄等行业的一年收入。每个修真门派其实都有这样的基业
，用于聚财。
听雨小楼这几年的收入的确是缩水不少，而最严重的则是西北至西南一带。这一
带凡是和听雨小楼有关的商号，总是常常被人骚扰，导致生意萧索。这种情况，
听雨小楼的一些高层人员都十分了解，他们同样也知道，究竟是谁在为难他们。
「他究竟还想闹到什么时候？」沙如雪苦笑的摇了摇头，把报告放回桌上。
「至少没有人员伤亡，看来他只不过是想出口当年恶气罢了。」秋水叹了口气，
同样苦笑起来，「估计也只有他那种性格，才会做出这种小孩子赌气般的举动。」
「万妖之王，还是小孩子心性。」沙如雪把手支在茶几之上，无奈的笑道：「说
出去的话，估计没有人肯相信吧，毕竟他可是号称能够统驭万妖的人！」
「更缺德的是，『有家客栈』竟然会跟他一起瞎胡闹，连手压制我们的商号。」
秋水鼓起腮帮子，闷闷道：「真是搞不懂，这天下是不是已经疯了？」
万妖之王，这个响彻神州大地的称呼是小妖的别号。
当年和天蝎、柳轻寒分手后，小妖准备前往西南的万毒死沼，半途中突然想起「
有家客栈」总老板那个病重的千金小姐，于是他心血来潮的拐去了有家客栈的总
部，这一去，让他和这个名叫夜凝的女人产生了感情。第二年，这位千金就跟小
妖成婚，两人一起前往万毒死沼。
至此，听雨小楼所发出的通缉叛徒命令成了修真界的大笑柄。因为小楼通缉的三
人中，柳轻寒成为冰封世家的副家主，小妖则成为有家客栈老板的乘龙快婿，试
问听雨小楼能对这两个庞大的组织怎么样？
小妖带着夜凝进入万毒死沼后，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三年后，
小妖和夜凝出现在南疆的异族部落，带着这些异族往死沼中迁移。从那以后，万
毒死沼成为这些异族的乐园，小妖更是时常带着一大群妖兽四处闲逛，并且把一
些妖兽驯化成坐骑，让那些异族战士成为能驾驭妖兽的战士，实力比起修真之人
来不遑多让。世人对小妖这种能控制妖兽的能力感到无比的崇敬，恭称他为「万
妖之王」。
可惜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万妖之王，偏偏联合起有家客栈，一起打压着听雨小楼
，似乎是为了出当年的一口恶气，不过他的举动倒也节制，从不曾伤害小楼成员
的无辜性命，这让秋水等人实在是哭笑不得，又没有办法进入万毒死沼找小妖的
麻烦，毕竟那里的环境实在太过恶劣，更何况小妖身边还有大群驾驭妖兽的异族
护卫。
「柳轻寒也继承了寒冰的位置，成为冰封世家的家主，呵呵，实在是让人无法想
像，这才短短十年光阴，他们两人就有了这样的成就，可惜没有天蝎的消息，不
知道他是否也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秋水笑着说道。对于小妖找麻烦这
种事，她和听雨小楼元老会以及高层都麻木了。
沙如雪低下了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情。
神州西南之南，万毒死沼最深处。
这里原本是神州大地上最危险的区域之一，这里曾经充满了剧毒的瘴气、凶狠的
魔兽、噬人的花草和无处不在的泥沼。这一切的一切，本都应该让人望而止步。
只是现在的这里，已经看不出一丝危险的痕迹。
一间间由粗大树干制成的房舍、一条条蜿蜒平坦的石子路、一个个奔跑嬉闹的孩
童，这里成为一个巨大的村庄。
就着潭水洗衣的妇女们穿着五彩的衣服，一边聊着天一边看着孩子们在茂盛的丛
林中奔跑嬉戏，等待着丈夫打猎回来，这样的村庄，在万毒死沼中有数十个之多。而眼下的这个村庄则是最为巨大的，因为带给他们完美新生活的大恩人，万妖
之王就住在这里！
小妖闭着眼睛躺在一株巨大的食人花叶子上，穿着异族服饰的夜凝则坐在他的身
边，不停的把小石块扔进食人花用来进食的花蕊中，然后看着它再吐出来，乐得
哈哈大笑。
食人花的下面，站着二十多个异族战士，这些战士均是赤裸着上身，在脸上和身
上刺出一个个古怪的图腾，用以表示他们的信仰。他们的身后，都卧着一只体积
庞大的妖兽，有的狮首狼身，有的双头六足，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
原本凶狠无比的妖兽，现在都安静的趴在那里，当真就像被驯服的家禽一般。
这二十个人，就是小妖的贴身近卫，这些人所骑乘的妖兽均是由小妖亲自挑选的
最为凶猛的妖兽，接着小妖便传授给这些人修真法术，让这些人的实战能力远远
超出一般的修真之人。
「欧……」
村庄中突然传出孩童们震天的欢呼，小妖睁眼一看，远处的天边飞来数十只妖兽
，每只妖兽上均坐着一名全身彩纹的异族男子，这些人就是村庄的捕猎队，每一
个孩子都将这些人视为天大的英雄。
「夜凝，你看这些孩子多么开心，他们再也不会惧怕妖兽，而是将牠们当成亲密
的朋友。我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不会再和妖兽水火不容的。」小妖坐起身来，搂
住了身边佳人的细腰。
「是呀，记得当初你第一次召唤出妖兽让我骑时，我也是又怕又兴奋，有种很奇
特的感觉，那时我才发现，妖兽并不像传说中的凶狠嗜杀，牠们之中也有一大部
分并不喜好杀戮的。」夜凝笑着依偎在小妖的怀里。
「这里的生活真美妙呢，又安静、又有趣，当初决定跟你在一起果然是没有错的。」夜凝闭起了眼睛，一脸的幸福。
「如果天蝎和冰块也能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小妖轻轻叹了一口
气，抬头望着湛蓝色的天空，低声呢喃：「天蝎，你究竟在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