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凤天道：“大者，万人以上。八年前今上北巡，与黄狄相持于黑龙山，我朝三路兵发，凡三十万人，黄狄也有二十万，列阵于金沙河畔，旌旗招展，烟尘蔽日，画角声鸣，百里相闻。甘某从军四十年，生平仅见。自是之后，无有大战。”
景勇道：“怎么不干他娘的？”
甘凤天道：“大国相争，不计一城一地得失！如战，必定赤地千里，血流成河。今上仁爱，不忍黎民遭此荼毒！”
景勇道：“死的是狄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甘凤天道：“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狄人虽少，都是骑兵，我朝人多，却多为步兵，胜不能追，败无可逃。这仗不好打的！”
景勇道：“这样啊，可惜了，多弄些骑兵好了！”
甘凤天道：“骑兵费钱，养一个骑兵花费的钱粮，能养三十个步兵。骑兵养多了，又不打仗，朝廷也支撑不起啊！”
景勇道：“这么麻烦！”
谭长顺道：“我从南来，闻听将军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有胜于传言者。”
甘凤天道：“不敢当，只是带兵时间长了，知道带兵的难处。”
景勇道：“最近可有仗打？”
甘凤天道：“有总是有的，郡守意下——”
景勇道：“等闲小战没意思，最好有大战！”
甘凤天道：“近几日，狄人游骑出没，多半蠢蠢欲动，只是——”
景勇道：“只是什么，有仗就打啊！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吗？”
甘凤天犹豫未决，谭长顺道：“龙山将军三乞骸骨，想必将军也是知道的啊！谭某北来之时，皇上殷殷嘱托，我可是看好你啊！”
甘凤天道：“如此，咱们到黑龙山北转转，打些野味，不过这里是军中，须得听我号令！”
景勇大喜道：“自然是听你号令！”
谭长顺道：“好说，好说！”
景勇急不可耐，忍了一日，即催促甘凤天北出。于是，甘凤天所部与景勇亲卫千余人，合计万余人，入金沙谷，沿着金沙河北行，行一日皆弃马登山。
甘凤天当先行，道：“咱们今天等的这个山峰叫锁龙顶，是南北要冲，几百里内的第一高峰。”
别人都是步行，唯独谭长顺坐着竹舆，道：“锁龙顶，听着很有来历的样子！”
甘凤天道：“这个自然，这是前朝锁黑龙的地方。有道是一条黑龙锁山顶，千山万壑无狄人。”
谭长顺道：“有龙还锁起来干什么，飞过去把狄人都杀光不就完了吗？”
甘凤天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估计是这黑龙也不大听前朝的吧。听说前朝每次动用黑龙都是要献祭的，要一百二十个童男童女。”
谭长顺道：“能灭了狄人，牺牲几个孩子算什么！我朝要是有一条黑龙在手，那得多牛啊！”
甘凤天道：“黑龙再凶残，也斗不过人。太祖皇帝在伏龙城设伏，乱弩射杀黑龙。黑龙一死，前朝的军队就崩溃了，求人不如求己啊！”
谭长顺道：“那是前朝笨，要是我有一条黑龙，必定荡平塞北。”
甘凤天笑笑，不再言语。
遂登锁龙顶，至则黑石遍地，如山之崩裂。
北望塞外，枯草飞蓬，平沙莽莽黄入天，谭长顺道：“这就是塞外，一点绿色也没有，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边塞将士真是辛苦了啊！”
锁龙顶上有烽火台，一个烽头，五个烽子，见将军至，匍匐迎接。甘凤天道：“免了。”
众烽子乃起。
景勇道：“狄人在哪里？”
烽头迟疑不敢答。
“莫急！狄人倏忽来，倏忽去！随时可见。”甘凤天道，于是在锁龙顶一块巨型黑石前，设祭，杀羊，祷告！
谭长顺道：“这是祭奠边塞将士吗？”
景勇道：“非也，是祭奠无头将军！”
谭长顺道：“无头将军是什么人？难道是楚鲁赫？”
甘凤天道：“巡狩有所不知！是无头将军非鄂州将军，乃是我朝开国名将肖毅，其为人也豪迈，孤军守塞北，十年之间，狄人不敢犯，盖世之雄也！”
谭长顺道：“肖毅，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开国十帅没有此人啊！他是怎么死的？”
甘凤天道：“太祖皇帝中了狄人的反间计，以为肖毅谋反，肖毅以死明志，自刎在这锁龙岭上。”
谭长顺道：“有这等事，我当真是孤陋寡闻，竟然没有听说过！”
甘凤天道：“没听说过也是正常，国朝实录中这肖毅是作为叛将记载的。”
谭长顺道：“拜祭一个叛将，这也未免——”
甘凤天道：“今上登锁龙顶，也是拜祭的；就是狄人也要拜祭的！”
谭长顺道：“这是为何？”
甘凤天道：“几百年的习俗了，出黑龙山不拜祭无头将军，是有出无回的，非常灵验的。”
“这样啊！”谭长顺道，“我也拜拜！”
他们这里折腾，鸟蛋看那烽子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缩在一边，见大队来了也不如何欣喜，便伸手在身上摸，他是光杆惯了的，身上什么也没有。
皇甫蓝道：“先生，要找什么？”
鸟蛋道：“酒或者吃的！”
这个皇甫蓝自然也是没有，皇甫红道：“要酒做什么？”
倒是姬星递过一小瓶杨柳青，道：“山上冷，喝一点暖暖身子。”
“不是我喝！”鸟蛋接过，走上几步，递给烽头，“每人喝一点吧！”
烽头支吾道：“上官，这个——”
鸟蛋道：“你们在山上辛苦了，暖一暖！”
烽头接了呷了一口，又递给烽子们，一人一口，面色红润起来，一小瓶酒立时喝尽。
烽头拿着空瓶有些不好意思，道：“上官——”
鸟蛋道：“给你们的，喝光了好！你们在山上多长时间了？”
烽头道：“一年多了，还有二年就可以下山了！”
鸟蛋道：“朝廷法例烽子六个月一轮换，你们怎么要呆三年？”
烽头有些迷糊，道：“朝廷——自来就是这样的啊！”
旁边皇甫红道：“这些都是厢兵，到了边塞也不训练，直接上山，呆三年就回家，虽然辛苦些，却是不用操练的，是肥差呢！”
鸟蛋苦笑，道：“补给多长时间一次？”
烽头道：“说不准，三五个月一次吧！”
鸟蛋道：“不够吃吧？”
烽头道：“没啥，兄弟们设个套子，抓个山鸡野兔，尽够了。”
皇甫蓝道：“果真是肥差。”
烽头道：“就是冬天冷点，去年冻死两个兄弟。”
众人闻听皆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