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风半弯起唇角，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就像在看一场戏，撑着下巴，手握着茶蛊盖子，轻轻叩着。
白琰移开目光，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闪过，连秦不知从哪里来了，坐在了垣清对面。
垣清没有看他，倒了一杯酒，许久，才开口道：“你妹妹要来？”
连秦抬眼看了他一眼，“是，没错。”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冷淡道。
“告诉你？为什么要告诉你？”连秦直起身子，“好让你给她难堪？”
“我不会给她难堪，”垣清看着他，“但我也不想和她打照面，能避开就尽量避开的好。”
“避开？”连秦反问道，“为何要避开？你不想娶她？”
“没错，”垣清接过宫女递来的茶蛊，“我还想要退亲，所以，还是不要对她太好。”
“这不可能，”连秦冷冷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我妹妹受退亲的委屈，你爱不爱，那是另一回事。”顿了顿，又道，“只许你退亲，不许她成亲？你可真是有意思了。更何况连汐她一向爱慕你，你父皇的圣旨也不可抗拒，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垣清没有作声。
“另外说一句，”连秦忽然压低声音，“连汐她有些心高气傲，她只许她的夫君一生一世娶一人，不可以有第二个人。”他直起身子，慢慢道，“你好自为之吧。”
就在此时，众臣士尚在相互敬酒开玩笑之时，高台上有人尖锐的喊了一嗓子：
“安静——”
众人皆安静了下来，转过头，各就各位，静静地望着高台。
方才喊话的太监甩了甩袖子，退到了一旁。
皇帝轻咳一声，微微直起身子，开了口，声音雄厚有力，从台上传到台下，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今日，是朕的四十大寿，各位能来参加朕的寿宴，朕深感荣幸。此乃朕之幸，皇天之幸，天下之幸。朕继位十五载，如此下来，实则不易。若非各位有功之臣，清水国也无今日之繁荣。朕先在此替祖先们谢过各位臣子！赐酒——”
“多谢陛下！”
话音未落，数名身着白衣的宫女端着盘子排队从高台下走上，盘中有盛满琼浆玉液的美酒，分别给各位大臣来客倒入酒盏之中，便又退下了。
忽然，一人执起酒杯站起，大声道：“臣在此愿陛下龙体安康，福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时间，数百名臣子簌簌站起，同时跪下，高呼声一片。仿佛万雷过耳，震耳欲聋。白琰随同其他宫女低着头，只觉得耳膜阵阵生疼，忒大气了些。再抬头瞄一眼，只见座上只剩三人没有起身，一个是垣清，一个是垣风，还有一个是连秦。三人神态自然，时而抿一口酒，如此大的气派都没能把他们震住，果然不同凡响啊。
白琰又往前瞄了一眼，目光却顿住，却看到了满桌的精致菜肴。啊！包子！好想吃！啊……啊！那里有卤汁花椒猪脚！还有鲜嫩的鱼肉啊……还有盖饭！呜呜……好饿！一时间，所有的“万岁”在她耳中都变成了过目不忘的食物。
“好了好了，”皇帝摆了摆手，“今日乃寿宴，不必如此拘礼。大家尽情吃喝，不必多礼了。”
“谢陛下！”
话音未落，忽然又有一人问道：“陛下，为何不见五皇子殿下和太后？”
皇帝微微摇头，“太后身体抱恙，五皇子在近前侍奉，不过无妨，无需记挂。”
众人听着心也安了些许。
就在此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呼：
“连燕国宁安帝姬到——”
众人皆将目光转向高台之下，只见最低的台阶旁，停了一辆马车，有一名太监端来了木椅，放在马车旁，轻轻掀开那帘布，恭敬地站在一旁，还低声朝车中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便有一双丝履白鞋轻盈地落在了木椅上。
高台上一片寂静，众人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望着从车中下来之人，也想亲眼目睹一番连燕国帝姬是何等雅贵，也瞧瞧他们三殿下的福气好不好。
女子一身白色长裙，裙角至脚裸，外披一件不薄不厚的灰丝绒衫。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便朝高台走来。一步步台阶走得沉稳而不是风韵，嘴角微扬，杏目正正望着高台上那最高之人。
几十阶台阶恍若走了许久，一直到正殿中央，女子才停下脚步，微微屈膝一福，开了口，声音清婉动人。
“宁安帝姬连汐见过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福。宁安帝姬再次祝陛下圣安，福寿无疆。”
此时，不知座上谁喊了一声“好”，不少人也跟着拍掌，心中则暗暗感叹这帝姬实在是教养良好，一举一动尽显王族气质，丝毫没有错了乱了分寸，从方才到现在，那可当真是完美啊！看来……三殿下有福气了。
皇帝微微一笑，抬手道：“帝姬免礼。”
名唤连汐的宁安帝姬直起身子，望向皇帝，“我前几日便往清水国来了，可谁知如今还是迟到了。还请陛下恕罪。”
“帝姬何罪之有。”
连汐微微仰起头，“看来，我父皇说得果然不错，清水国地大物博，当真是陛下的福泽恩泽。小女子能来一趟清水国，便是我的福分了。”
皇帝的眼角皱了起来，露出了平日里从未见过的笑意，“多谢帝姬美言。清水国的领土，并非朕一人的功劳，乃是王族世世代代打下的江山，朕只是有幸继承了罢。”
连汐轻轻一笑，笑里竟带着不屑的意味：“我也是这样想的呢。”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又道了一句：“除了打，还有些是抢来的。”
一直在垣清身后巴巴望着桌上美酒佳肴的白琰本来并未认真听他们的官腔官调，可也听到了三言两语。直到方才那句话时，才发觉周围气氛似乎有些不对，抬起头来，果然，在座大臣的脸色都怪极了。
皇帝收起笑意，淡淡道：“帝姬说得没错。只是有些东西说是抢，不过是夺回原有的东西罢了。”
连汐没有答话，弯了弯唇角，又福了一福，开了口，至始至终从未看过垣清一眼。
“不过呢，小女子既然来晚了，还是要罚的。小女子先自罚一杯，也算是给陛下、皇子以及各位大人们赔罪了。”
方才逐渐冰霜的气氛又渐渐缓和了下来，开始有些大臣窃窃私语起来。
有宫女端上了盘子，盘子上是一壶用莹绿玉盛满美酒的玉壶和一个玉质小杯。
连汐抬手，轻按住那玉壶上的小盖，白袖轻轻带过，琼浆玉液便汩汩流出，倒入了小杯之中。她放下玉壶，双手执起小杯，对皇帝微笑道：“祝陛下寿比南山。”话毕，见皇帝颔首之后，抬袖掩口，宽大的白袖起处，一杯酒已见底。
“好气度！”有人拍掌笑了起来。
连汐微笑着不作声，将小杯放回盘中，直到宫女低头捧盘走开，才转过身来，望着垣清，目光扫过白琰时，眼底飞快地扫过一丝异样，再次望向垣清时，只剩下女子情犊初开时的那种微涩和害羞。
众人不解其意，却不想帝姬忽的就跪了下来，跪在垣清桌前。
诶？白琰愣了愣。
连汐低着头，声音轻轻，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臣妾给夫君请安。臣妾来迟了，还请夫君莫要怪罪。”
众人皆傻了眼。这一口一个“夫君”的，是闹哪样啊？喂喂，还没成亲呢，就这么秀恩爱了？
白琰也呆了片刻。
垣清握着酒樽的手顿了顿，随后松开，抬手道：“帝姬不必如此。你我还未成婚，不必如此称呼。”
连汐没有起身的意思，反倒将身体压得更低，轻轻道：“那殿下之意，可是嫌弃我了？”
垣清看着她，黑眸中没有任何感情，“不是，我从未嫌弃过你，以你帝姬之尊，我还不敢如此大胆。只是如此称呼，恐怕实有不妥。”
“如何不妥？”忽然座上不知谁笑了一声，声音微带醉意，“三殿下，您就别再不好意思了，人家帝姬都认你做夫君了，何来不从的道理？过门不过门，都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
“就是就是！”另一人也笑了起来，“夫妻嘛，恩爱要紧，恩爱要紧！”
“哎，”又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不如这样好了，三殿下这婚事也不能再拖了，如今可好，人家帝姬这堂上拜都拜了，不如殿下也一起来拜一拜，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哈哈！这样如何？这如今啊，成了亲，正好也给太后冲冲喜啊！是不是啊？各位？”
“好！”
“好主意！”
“嘿嘿，三殿下，快拜吧！拜过了从今往后这美如天仙的帝姬可就是殿下您的人了！”
“快拜吧！”
群臣情绪激动，个个都站起身又拍手又是笑的，也有些跟着起哄。高台上一时满是“欢声笑语”，惊起了一旁栖息的鸟儿。
跪在地上的连汐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白琰却看到，她的嘴角似若有若无的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垣清没有作声，只是把玩着酒盏，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大吵大闹，成何体统！宴会是庆祝，不是你们撒酒疯的地方！”终于，座上有一人起身，白衣飘飘，冷冷道，“三弟的婚事，不是你们这些小人能插嘴说话的！半点分寸都没有，是有意让别国笑话吗？”顿了顿，垣风转向垣清，声音微微柔和了些，“三弟不必紧张，这婚事，想什么时候成，就什么时候成，不急。”
跪在地上的连汐忽然颤了颤，蓦然回头，望着垣风，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垣风也静静望着那帝姬，没有言语。
连汐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却不想垣风将目光转开，好似没看见她似的。
“帝姬请起吧，跪在地上也不是个事儿。”
连汐微微颤了颤，垂下眼皮，慢慢地起了身。
高台之上先前一直一言不发的皇帝抬了抬手，“赐座。”
“谢……陛下。”
连汐缓缓退到一旁，在一张空着的木桌旁坐下，目光依旧怔怔地望着垣风，竟有些许失神。而垣风却和旁人谈笑风生。
一张桌子，恍若隔着两个世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