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经之处荒无人烟，入夜之后就地生起了火。无数张羊皮，里头填满了棉花，堆积成半人高半圆的墙。中间处，颠了软垫。
到一切准备妥当，她已经靠着车厢睡着了。不想吵醒她，小心翼翼地抱起。
单衣凉薄，怀中的人瑟缩一下，靠的近了一些。如初心跳如鼓，她的长发覆下，滑过他的指尖。将她安放在躺椅上，她安详地仰靠着，在一堆羊毛和棉花之间，转了个身沉沉睡去。
“大人，夜里很凉，是否多点点火？”
依靠着那墙角，侧眼就可以看见她。火光映照着她的脸颊，绯红一片。一晃一晃间，她的脸也明明灭灭。思念许久的人，而今就在咫尺，一时的大意让她受了这许多苦。而她回来至今，始终没有说要去哪里。朝着京城的方向走着，她却还是闷闷不乐。
“大人，大人！”见他半天都没什么反应，身边的侍从轻声喊了好几句。如初愕然回神，伸手揉了揉眉心。“不必了，她都出汗了。”
“大人，这位小姐究竟是……”
“她就是她。”
如初的谋士张清示意侍从退下，才低声问道：“为了她将在忻城的鼎香阁暴露，毁于一旦，值得吗？还有……”
如初伸出食指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清，叶当初将小五留下，目的就在此。她只是她，却是我的全部。”
“大人，你也……”
如初干笑，回眸望着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依恋他自己根本无法控制。伸出手，影子落在她的脸颊。“你是想说我也不能免俗，是吗？”
“她不过是比一般人美了一些。除此之外……”张清拔高了声音，猛地回头却看见他举高手，保持着握的姿势。张清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大人，你在做什么？”
“她很美，美若天仙。可是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她只是刚好很美。”如初喃喃自语。对于她，他从始至终都是心不由己。
“大人——”张清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回头瞪着熟睡的舜华。桃红色的丝裳，衬得那如玉的人儿，明艳贵气。张清没什么好气，“大人，牡丹适合长在精致的花盆里。”
如初伸手握了下她的手，温暖依旧。这才放心，缓缓闭上了眼，“不，你不了解她，她不是牡丹，她是茶靡花。漫山遍野，占据着整个山头。”
“漫山遍野的荼蘼花是很美很艳，却是彼岸的花。大人，你三思。”
“彼岸，有她，便什么都值得。”
“夜家呢？夜家对安趾的承诺，你都忘了？”
“清，你想得太多了，她只是她。对夜家毫无影响，夜家的职责，我撑了那么久，能撑下去。也有那个自信撑下去。”
“为了她和龙君玥交恶，还叫没有影响。”
“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和夜家扯上关系。她要走，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只是想送她这一程。”手中紧握着她的手，好不想放开。他是不是很可耻，借着关心她是否受凉的机会握着她的手。
“大人，你……”
如初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回过头来，仰望着天。“我姓夜，知道自己的责任。为了夜家为了安趾，江南水师将是我最终的归宿。所以，清，允许我任性一次。只是……想要送她去能让她开心的地方。”
“大人！”张清无话可说。
“曾经误会他，以为她要的是荣华富贵，才会想要当将军夫人。甚至想说她若是愿意，给她正室的身份。到头来都是因为我轻视了她。犯过错的我，不值得拥有她。”那温柔的夜幕，星星点缀，夜风吹起他的衣袖，轻飘飘地落下。
早已醒来的她悄悄地抿了下唇。他为何总是让她这般心疼？
“好想知道她要去哪里？”他的声音里轻易可以听出的渴望。舜华的手揪紧了地上的毯子，克制着自己的身子不发抖。
“要是是江南就好了。”闻言如初错愕地望着张清。“你……”
“我相信大人。”因为知道他有多辛苦，所以不舍得连这份唯一的挂念，也逼着他了断。这个女人，不论怎样都好，都是大人珍惜的人。
舜华距离火堆很近，又一阵风过，带来的烟火味呛得她忍不住咳嗽。“咳，咳——”
不能再装睡了，她爬起身，揉了揉眼睛。“夜如初，你为什么不问我？”
如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讷讷地问，“问……你什么？”
舜华好想哭，又不想被发现，一直还在揉眼睛。张清是旁观者，看得明白，拿起钳子，拨了拨火堆。“是火点得太旺了吧。眼睛是不是被烟熏得难受。我给它移个位置。”
舜华捂着眼睛不停地点头。
张清边捣鼓着火，边回头给如初使眼色。如初伸手扯开了她的手，柔声道：“疼吗？”
“如初，对不起。”
他总是什么，默默地温柔着，忧郁着，一个人坚持着。为了安趾，为了夜家，为何他要这么累。夜家对安趾的忠诚，她只听皇兄提过，却不知道在现而今的形式下，这样的忠诚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说对不起是因为，她怨过他，即使知道不是他的错。
沉默望着彼此，他的眼神一如往昔，透明澄澈。她无力对视，因为怕他看见她眸中的沉重。
“小五，出了忻城，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舜华很老实的回答。
“快暮春三月了。江南的早春很美的，来江南好吗？”
她没有看他，嘴角笑的弧度很美，似严冬的寒枝等待在早春萌芽，开出艳丽的花。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答说：“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