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都市小说 > 枯荣镇 > 第十六章全文阅读

好多天没去厂子里上班了,说实话还真有些惦记,毕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企业,我总觉着离了我,那几个开闲会的大爷根本玩不转。

果不其然,一进大楼,我就听见楼上吵吵嚷嚷的动静不小,好像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我说什么来着,那几个货着实是吃闲饭的,你瞧,我这才走了两天,厂子就乱成个这?样。

在楼梯上,遇见书记和眼镜男正要下楼,我和他们打了个照面。书记似乎很吃惊,夸张地对我说:

“龚总啊,你可算来了!”

我没好气地反问他:

“怎么?书记又等着我开会?”

书记还未答话,眼镜男倒抢着哼了一声,说:

“龚总还是先上楼把你自个儿的家庭会议开了吧。”

这俩人啥时候穿一条裤子了?也不知这哼哈二将,说的是什么鸟话,我完全听不懂。不管他们,我快步朝办公室走去。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和王静静的那档子事,心里不由得又怯怯地慌乱起来。忙了这么多天,我以为我放下了,可现在还没见到她的人,只是这个环境这个味道,我的心绪就又乱了。最要命的是,该如何面对她,我还是没想好个明确的策略。

上了楼梯,刚拐过弯,就看见我的办公室门口围了一堆员工,叽叽喳喳地像是在看热闹。我咳嗽了一声,员工们看见我来了,都缩头缩脖地躲到楼道两边的其他办公室。我用余光看到,等我刚一转过身,他们的脑袋就又冒出来了。厂子没活干,瞧把人给闲得。

办公室关着门,我听见里边呜呜地有女人的哭声。我心说这是咋了,出了生产事故家属来闹事来了?不至于呀?连工都没得开,出屁事故?管它呢,遇上啥愁事,也得迎头上,谁叫我还戴着总经理的这顶帽子呢。推开办公室的门,却吃惊地发现,花姐正怯怯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呜呜地小声抽泣,而王静静却仰坐在我的老板椅上,正拉着个脸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一看这阵势,我有些慌乱,我心说这俩女人怎么遇上面了?稍微转了一下脑子,我立马猜到,肯定是花姐疯疯颠颠地又跑来找我,正巧让静静遇上了。静静毕竟是个女孩子,她也知道我和花姐的事,吃醋在所难免。应该就是这么个情况。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装出很正常的样子,故意大大方方地站在门口喊了声:

“花姐,你来啦,稀客呀!”

花姐抬起头一看是我,立马大嗓悲声地哭起来了:

“大民啊,你咋才来,我在这儿都等了你一天了!”

我问她:

“那你咋不给我打电话?”

花姐抽泣着说:

“我记不清你的电话号码了。让她打,她不给我打,还把我关在这屋子里,不让我出去。”

我转头低声问静静:

“你咋把她关起来呢?”

静静的脸拉得很平,冷冷地说:

“让她疯疯颠颠地满楼道乱跑乱说,这样好么?”

我没法回答静静的话,看花姐可怜的样子,我急着又问花姐:

“那你吃午饭没有?静静,快,快去给花姐泡碗面!”

静静却还那么仰靠在椅子上,语带嘲讽地冲我说:

“龚总倒是挺会关心人的。”

我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边笑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还跟静静挤了下眼睛。我的意思是跟静静暗示,花姐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花姐听我叫静静,神叨叨地猛然站起身,拉着我的袖子问我:

“你叫她啥?她叫个啥名?”

我给花姐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她叫王静静。以后,你再来找我找不着的话,就找她。”

花姐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不对,不对,不叫王静静。她叫屁妞。”

看来花姐还是疯着呀,我还以为她好转了。于是,我上前扶住她,把她摁在沙发上,和蔼地对她说:

“花姐,你消停一会儿。别管她叫啥,你先说说,这次来找我做甚?”

花姐扭动着肩膀想要挣开我的手,她越发激动地说:

“她就是屁妞!我取的名,还能有错?我都跟她说了好半天了,可她就是不相信也不搭理我。大民,你问她,她是不是1989年4月4号生的?4月是屁,4号是妞。这还能有错?”

以前在荣荣美发屋跟花姐聊天的时候,我听她确实是跟我这么称呼她在老家的那个女儿的,老是屁妞屁妞地提及,我以为就是个昵称,敢情还真是个具体的人名。我倒是听说过西南农村有这个习俗,给孩子取小名,按日期往上对。一月生对应“长”字,二月生对应“栓”字。一号生对应“娟”,五号生对应“球”。比如孩子是二月五号生的,就叫栓球,大约如此。这么看来,花姐今天不算太疯,表达得还算有板有眼。

我笑着安慰花姐道:

“花姐,你是想闺女想疯了。人家叫王静静,不是你家的屁妞。人家也不是4月4号生的。对吧,静静?”

静静在椅子上冷冷地说:

“我就是那天生的!”

这孩子,跟我治得哪门子气。让自己的两个女人碰了面,确实是件头疼事。

我只好又去安抚王静静,我走到她身边小声说:

“静静,花姐说她闺女是那天出生的,你还非要逗她说你也是。你这孩子,净捣乱。好静静,咱们不跟她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计较好不好?你吃她的醋犯不上。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静静从椅子上站起来,和我近距离地脸对脸站着,一字一顿地冲我说:

“我就是1989年4月4号出生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这么说倒把我搞糊涂了,这俩女人唱得是哪一出?不过真要这样的话,事情就有点蹊跷了。静静姓王,花姐的闺女也姓王;静静是重庆人,花姐闺女当然更是重庆人;静静是4月4号生的,花姐的闺女也是同一天。难道……可转念一想,这完全不可能。静静明明和我说过,她的父母早就出车祸全死光了,怎么会突然蹦出来一个妈?而且还是花姐!不可能!不可能!写小说也编不出这么巧的事。

于是,我转过头又问花姐:

“花姐,你觉得这个王静静是你的闺女?”

花姐拼命地点头。我又问她:

“那你凭什么觉得她就是?总不能见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就认闺女吧,你肯定有你的道理,说一说,我给你判断判断。”

花姐说:“今早一碰见她,我就觉得她面熟。大民,你没当过妈,不懂当妈的心,母女连着心呀。”

我问花姐:

“就凭这?”

花姐说:“上午她给我倒茶水的时候,我看见她右耳根子上有颗黑痣。位置和我闺女一模一样。不信你看看。”

不用看,我记得。这颗痣在那天晚上我亲吻过不下三次,现在一闭眼还老在我的眼前晃。我有些慌乱了,看向静静,发现静静也正看着我。于是我低声问她道:

“这下咋闹?你看还有什么信息能验证的?”

静静撇了撇嘴又斜了一下眼睛,懒懒地说:

“不用验证了。我奶奶亲口跟我说过不下几十遍,我爸妈早死了!”

听了这话,花姐又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指着静静说:

“不要信那个砍脑壳的胡说,她是巴不得我早点死,省得给她们王家丢脸。屁妞,你记住,你爹是被枪毙的,你妈我是被那个砍脑壳的卖到这里来的。妈没死,妈一天天地挨着活过来,就是想着有一天能见到你。”

我看向静静,犹豫着说:“要这么说的话,静静呀,这花姐……”

静静没接我的目光,低下了头。我就那么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过了一会儿,静静猛地抬起头,甩了甩马尾辫,公事公办地问我:

“龚总,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我上班去了。你俩慢慢谈。”

花姐坐在沙发上眼见静静从她的面前走过,她腾地站起来,想伸手拽住人家。我连忙喊住了花姐,劝她道:

“花姐,花姐,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其实我没话要说,我是怕她这一拉扯,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门外那伙听热闹的就更该炸锅了。要说这事情,听到这儿,我基本上已经心知肚明了。但是,人家王静静是这么个表态,我作为局外人,也不好强拉硬配。所以,只好先稳住花姐。

花姐坐在我的办公室,从下午哭诉到下班。反反复复跟我回忆她能记起的关于屁妞的点点滴滴,听着确实可怜,也让人动容。可她能回忆起的就那么一丁点,只能来回地说,有的话已经重复了十来遍,听多了也就无味了,可我也只能那么听着。

一边陪着花姐,我一边偷偷给王静静发短信。我得摸摸静静的底,看她到底想怎么处理。前前后后我发了十多条短信,刚开始,她一条也不回复。后来快下班时,看我一直还在发,她回复了一条:

“太狗血了!怎么就突然蹦出个按摩女非要给我当妈?”

我听不懂她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我继续追问她,到底认还是不认这个妈。

静静又给我回复了一条:

“你很得意是不是?母女共侍一夫?”

天呐,她怎么说出这种话!我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让她这么一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了。站在静静的角度想一想,事情真的好像进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母女不相认,有违亲情;认了吧,在静静心里又是那么不伦和尴尬。唉,都是我不好,赖我赖我全赖我!

关妙慈在听到我的这段故事时,评价我就是根搅屎棍子,把人家家里正常的人伦都给搅和乱了。我无话可说。我原先一直还觉着自己个儿在作风方面挺能说得过去,不像有些男人,当个屁官或者有俩破钱,就四处祸害姑娘,不是找小蜜就是*。现在看来,我还不如人家那些*的做得体面,最起码人家之间还是个清清楚楚的买卖,我那闹得算是哪一出?

下班铃响过了,听着门外看热闹的员工也散得差不多了,于是我搀扶着花姐出了门。请她吃了顿饭之后,又把她送回了夕阳红。路上,我开导她:

“花姐,人家王静静说不是你闺女,你就不要强求,或许真就不是。你要觉得她是,那你就再仔细想一想,看还有什么证据。总之,这事,急不得,也不要灰心。”

这番开导的话,我说着自己都觉得没意思,绕来绕去全是口水话,没一句有用的。可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还能说出什么更有结论性的语言呢?说她俩就是真母女吧,我怕静静万一不认她,让花姐伤透了心;说她俩不是真母女吧,我既昧不过良心,也怕让花姐从此心灰意冷,那样的话,她指不定疯得更厉害。

花姐倒是听我的话,低着头抠着指甲说:

“我晓得,我晓得。我等得起。”

送完花姐,我给静静打电话,本想找她聊一聊,结果这小丫头死活也不接电话。不接就不接吧,她目前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况且,我手头也有重要的事,也不能在这个事上太耽误,小然还在医院里。

我抓紧往医院赶去,怎么也得在病房熄灯前陪小然聊一会儿。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药效好,我觉着住了几天院之后,小然的咳嗽似乎轻了不少。咳也咳,但却不再那么嘶嘶地喘了。病情一好转,孩子心理上的压力好似也减轻了不少,看我来了,竟然主动跟我聊起了天。

小然问我:“爸,你说这回肯定能彻底治好,对吧?”

我摸摸他的头说:“当然能!必须能!”

小然又问:“一周能不能出院?”

“这个真不好说,得听医生的。你安心养病。”我说。

小然还问:“落下这么多课,我不会留级吧?”

“不至于,你原本成绩就不差,稍微补补就追上了。”

小然叹了一口气说:“难追呀!同学们基本都在上着校外的课辅班,人家也是天天跑,我这一慢下来,再追就难了。”

我劝解他:“咱也不一定非得当那领头羊,能跟上也不赖,至少咱们没落下。”

小然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幽幽地说:

“光跟上没用啊,那就考不上清华北大了……”

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总是今年想着明年的事。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又问我:

“爸,你跟我妈的关系咋样了?你们是不是出现了七年之痒?”

我让他问得都乐了,小孩子家怎么净说大人话。我安慰他道:

“还七年之痒啥呀,我跟你妈结婚都快七十年了,早不痒了,扎着都不会疼了。”

小然叹息着说:“那更麻烦了,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说起来也是赖我,净当着孩子的面跟秀娟争吵些大人的话题,让孩子不放心了。于是,我伸手揽了揽小然的肩膀,对他说:

“孩子,放心吧。爸和你妈没事,两口子瞎拌嘴,闹着玩的。你别操心这些杂事,安心学你的习。”

小然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以为他收了心,正想给他削个苹果。不料,他突然又问我:

“爸,你工厂现在是不是搞砸了?咱们家将来会不会破产?”

听了这话,我放下苹果,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假装生气地批评他:

“这孩子,别瞎说,家还破什么产?有你有我有你妈就是个家,怎会破产?”

小然摇摇头,对我解释说:“我是说咱家会不会坐吃山空,将来越过越衰败?人家别人家都在不断地挣钱,咱们家停下来了,会不会就像我落了课,再也追不上了?”

唉,这孩子,一天天地脑子里净想些啥。这次我板起脸来批评他:

”小然,爸说你一句,你别不爱听。你一个小孩子家净想些大人的事,心太累。怪不得你身体差,我看都是思虑过重给耗的。你快闭眼睡觉,不跟你聊了,等会你妈上厕所回来,爸就走。”

晚上回了家,我就琢磨这孩子怎么变得跟我印象中的小然不一样了,原先没发现他这么思虑重重多愁善感地像个林黛玉!看来以后有机会,还得让他多出来走动走动,多见世面多经事,把心胸打开些,别老一天就知道学学学,回头再给学傻了。这几年让秀娟一天天熏陶得这孩子,满脑子就是成功成材成大器这些东西,事事都要求完美,经不得一点挫折。你看稍微有点小坎坷,他心里就这么翻江倒海地胡思乱想,那可不成!

王静静请假了,两个礼拜不见人影。厂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说啥的都有。那些话,我就懒得学了,反正都不是啥好听的话。

我知道静静这些日子肯定心乱,前些时突然和我发展成那样的关系,事后我还躲着她,现如今花姐又蹦出来这么一搅合,把原本就复杂的事情搅合得更乱了,我想着都头大。也怪不着静静这孩子躲起来,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哪能理得清这种所谓母女共侍一夫的糟心事。情债是世上最难躲债,搅在两个女人中间,更是让人头疼。躲终归不是个办法,是该梳理一下的时候了。对于王静静,我决计对她有个交待,继续好下去还是怎么样,得说清楚,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那会让她更头疼。花姐那头,我自觉着应该不算太亏欠她,中年人之间的这点事,说事是事,说不是事也真就不是个事,况且她也不知道我和王静静之间的关系,她这头的问题相对简单些。可静静这头,却复杂得让我不敢想,人家是个单身女孩子,将来还要谈婚论嫁,而我是个有妇之夫,跟人家这么不明不白地勾挂着,耽误人家。而且她是知道我和花姐的这种混乱关系的,更要命的是,现如今花姐又成了她的妈,这太乱了!不成不成,我必须做出决断,不能这么拖下去了,长痛不如短痛,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我决定等小然出了院就去处理干净花姐和静静和我之间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