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都市小说 > 枯荣镇 > 第十七章全文阅读

半个多月了,小然还出不了院,孩子有些心浮气躁地待不住了,在病房里天天跟秀娟没事找事地发脾气。这半个多月下来,我看秀娟也熬瘦了一圈。

可事情呀,往往是事儿赶事儿,小然这头还没利索,秀娟她爹的肺气肿又犯了,也住进了县医院。秀娟急得直跺脚,人守在小然身边,心却悬在两头。一天到晚紧张兮兮地拿着电话不离手,一会儿在电话里给她爹安排检查,一会儿安排打款,一会儿给小然的补课老师打电话,一会儿又给小然同学家长打电话问作业。我劝秀娟别这么撑着,回县上看看老汉哇,小然这头没啥事,我可以盯两天。秀娟却一百个不放心,我说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咱们现在这种住院法跟住宾馆没啥两样,无非是躺在床上输个液吃个药,护士一天巡视十八趟,没什么好担心的。秀娟却批评我说:

“当爹的就是粗心。让你一说事情都简单得不得了。这药片,每回护士拿来了,小然吃之前,我都要核对一遍的。吃错了药对护士只是个失职,对咱们孩子那可是要命的事。这输液,他输仨小时,我就得眼不眨地盯三个钟头,否则,万一出现不良反应怎么办?孩子睡着了,我也得不合眼地盯着,咱们得的是呼吸道的病,万一痰卡了嗓子引发窒息怎么办?”

我摆摆手跟她说:“你就放心地走哇。你说的,我都照办还不行?我就跟金鱼似的也二十四小时不合眼盯着他,行不行?尿尿我也尿在这屋里头,不离开他半步。这你总该放心了哇?”

当妈的就是爱操心,把芝麻大个事儿,想得比西瓜都大,怪不着小然心思那么重,我看呀,都是跟他妈学的。

秀娟走了,我就那么坐在床边陪着小然。给他讲我小时候的事儿,讲我上树掏蛋、爬墙偷杏,甚至逃学被我奶奶在街上遇到,然后拎着耳朵送回学校的事,小然听得津津有味。我讲这些趣事呢,是想引导小然这孩子,让他明白,生活中其实还是有很多乐趣的,跟学习成绩无关,跟金钱无关,跟考不考得上清华北大也无关,人最重要的是要活个开心舒展。小然果然很羡慕我那时候的生活,说让我以后也带着他这么玩一回。我说,那没问题,何止一回,我决定以后每周末就带小然回到枯荣镇上,彻底放松地玩两天。

小然这孩子情感确实是太丰富了,听我一提到枯荣镇,他的神色又黯淡了,他问我,老祖宗走丢的事有信儿没有?我说还没有。然后就听他叹息着说: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家丢了一块无价的活化石呀。”

说到这个话题,我俩都没话了。其实我们都挺想念这块活化石。前天夜里我还梦到,奶奶左手拎着一把挂面,右手拎着一条猪肉,扭着小脚得意地走在乌托街上。街坊四邻问她这一段时间上哪儿去了,我奶奶晃着手里的东西说:“这不是仁德爱吃猪肉茄子打卤面嘛,给他买食材去了。”邻居们笑着说,这老太太真有意思,买个菜居然出门几个月。

我俩正这么沉思的工夫,门外进来一个人,看装扮估计是小然的同学。我跟那孩子打了个招呼,就躲到一边半眯着眼打盹去了。俩孩子见了面,高兴得不得了,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小孩儿话,足足聊了有半个钟头。末了,我听见同学郑重其事地跟小然传达:

“老师要求所有同学都必须参加,特地让我来通知你,你千万别忘了啊。”

同学说完走了,我问小然是啥事。小然说明天一个什么周副省长要去学校给新建的试验楼剪彩,今天下午学校要召开全体师生大会,提前布置注意事项,要求人人参加不得缺席。我不屑地说,不就是个周扒皮嘛,搞得跟中央首长视察似的,折腾孩子们干什么,真是的!不去不去,这不是住着院呢嘛,怎么去?

小然不高兴了,说全校同学都参加,唯独少了他,那影响得多坏呀。将来哪天返了校,还不得让班主任恨死他?以往,开全校大会时,各班都要先点名的,然后由班主任向主席台大声报告,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谁谁谁缺席。这回学校这么强调,班里更不能少人了。小然说他必须回去参加。我跟小然解释说,开会这种事,向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犯不着拖着个病体去参加,人大代表开两会都有溜号的。小然却说,作学生的,就得一切行动听指挥,要是连老师和学校的话都不听,那还叫学生?将来毕了业不得成了二流子?随他怎么讲,我还是不能同意他。于是,小然跟我生起了闷气,转过身背对着我,也不知道睡没睡,反正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不说就不说吧,也不能老哄着他,不能老由着他的性子。于是,我准备闭眼再打会儿盹,昨天一晚上加今天一上午把我也熬得够呛。正这么个工夫,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怕吵到小然,我赶紧跑到楼道接起来。电话居然是静静打来的!还没说话我就有些心慌,只叫了一声静静,我就不知道该说啥了。电话里,静静也只说了一句话,她让我下午一点钟到凯伦堡酒店的328房间,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说实话,听静静这么说,我确实有片刻的冲动。酒店、房间,这些词太刺激男人的神经了。可转念一想,我的脑子就冷静下来了。不行啊,小然还住着院,我是来陪床的,我答应了秀娟不离开孩子半步,所以,今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赴她这个约。于是,我给静静把电话拨了回去,想跟她改个时间。可是,打过去却听见她那头已经关了机,这丫头做事怎么这么决绝?于是,我只好给她发了条短信,我问她下个礼拜行不行。发完这短信,我又返回屋里陪小然坐着。可真是见了鬼,人坐在病房里,我的心上却像长了草,早就飞到凯伦堡去了,怎么都静不下来。我一会儿拿出手机看看,一会儿起来走动走动,屁股上像扎了刺,搞得我心烦意乱。我听见小然在床上也翻来覆去地烦躁着,虽然他还闭着眼,可我知道他没睡着。这孩子气性大,有啥不高兴的,他不像一般的孩子会哭闹,他的性格是不吱声,就那么无声地和大人对抗着,最终也得是大人妥协了才行。这些年,这孩子一直是这么处理问题的,这让我很头疼。我看他也烦躁得难受,我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个念头,何苦这么折磨我们父子俩,不就是一下午的时间嘛,我俩要是出去各办各的事,晚上回来把输液和课程都补上,不也两不耽误么?其实,早输晚输、早学晚学效果也差不了多少。

于是,我咳嗽了一声,主动跟小然搭讪道:

“你要是实在想参加这个会,爸就勉强答应你一回。不过,以后可不能这么老由着自己的性子,得听大人话。”

听我这么一说,小然不再装睡了,他嘟哝着说:

“我就是不想当那个反面典型么,让老师点名多丢人。”

但是我跟他强调:

“下不为例啊。另外,别动不动就给大人脸色,别跟爹娘打冷战。有啥想法,不管对与不对的,都要说出口。还有啊,这事,不要和你妈说,咱们早去早回。去学校我送你,放了学你自己打车回,咱俩在病房见。”

把小然送到了学校门口,我给了他一百块钱,让他放了学打车快点回,不要挤公交。我还给了他一个口罩,叮嘱他一定要放了学就赶紧回医院,不要在外面逗留。现在外面的空气确实糟糕,大人猛吸一口都顶得嗓子眼难受。另外,到了学校,一定要把口罩戴上,小心再交叉感染,把病情加重了。小然催我快走,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送完小然,看了看表,都快一点钟了,我就飞也似的赶到了凯伦堡。

下了电梯走在楼道,我的心就开始狂跳起来,静静那充满青春气息的身体和耳后的那颗痣,又晃在我眼前了,这让我浑身很燥热。

可刚有了这点反应,花姐那哭诉的样子也紧随着浮现在了我的眼前,这让我的情绪又一下子萎了下来。真是冰与火的斗争,让人头疼呐!按理说,我不该赴这个约,我也知道这么走下去不是个事,可是两条腿却不听脑子的使唤,它驮着我直奔328房间。

怀着矛盾的心态,我轻轻敲了敲房间的门。我觉得,在关键时刻,我就是个逃避型的孬种,总想把问题从背上扔下来,交给别的东西去解决。人都到了,门都敲了,可那一刻,我却幻想着,要是静静不在这个房间里,那就好了。

但事实的情况是,我只敲了那么一下,门就自己开了。

我只在脑子里那么一闪念,只犹豫了片刻,脚就不由自主地跨进了房间。刚一进门,静静就从门后闪了出来,一把推上房间的门。

天呐!这丫头!居然浑身脱得精光,就那么赤条条地站在我的面前!我感觉脑袋里有一所房子轰地一声倒塌了,那一刻,什么花姐、什么医院,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我的眼里只有白花花的身体。

我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刚想说两句思念的情话,静静的唇已经把我的嘴堵上了。和上一次一样,我俩在进门的玄关就纠缠在了一起。今天,静静好像中了魔障,力气大得惊人,她吻得我几乎喘不上气来。她就那么紧缠着我,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床边,我俩还连在一起,像两条正在打架的蛇。不管倒在哪里,我俩的身体都纠缠着。她主动甚至*地引导着我的动作,我完全淹没在她的激情里。

她时而放开我的嘴唇叫我的名字,时而又牢牢地吸住我的唇咬住我的舌头。过会儿她又像在泳池中换气一样,腾出嘴来喊我老同志、小爸爸、臭男人、砍脑壳的。她的每一次称呼,都让我的情绪高涨到一个新的高峰,我感觉四周好像有潮水在快速上涨,最后把人完全淹没在其中。那时,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拼命地划船。我使出浑身的力气,在这片汪洋里划呀划,可是怎么也到不了岸。那白色的浪涛啊,一浪高过一浪,我心想就这样一直划着死掉算了。

就这么划了一个多小时,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我居然累得连句话都没顾上和静静说,就从那片白色的波涛上翻滚下来,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睁开眼睛,我看见静静正用胳膊肘支着脸,俯在我的面前出神地看着我。而她的眼泪却滴滴答答地掉在我的脸上。我吃惊地问她:

“闹闹,你怎么了?”

她抚着我的脸说:

“老同志,这是我们的第二次,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我连忙坐起身,我说:

“别别别!花姐那头,我会……”

她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她摇了摇头说:

“不要再提。我心里住着一个想像中的妈妈,住了二十多年了,她比圣母还纯洁,没有人能取代。至于你和她,不关我的事。”

“那,咱俩……”

她摇摇头说:“也不要再提。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甘心地问:

“然后呢?”

静静黯然地说:

“没有然后。从明天起,我就从民旺辞职了。”

我急切地追问:

“你要到哪里?你现在就要出国吗?不是说好了你要帮我一起分担的吗?我还要把厂子夺回来呢,我们的路还很长。”

“暂时还不出去,还没有挣够学费呢。我还在省城,已经找到新工作了。老同志,你记住,只要有机会,我会帮你的。”

“钱不够你说话呀,我可以帮助你。原先我之所以没提,是怕伤了你的自尊心。你别因为这个就做出这么残忍的决定呀!”我努力地劝说她。

可静静又摇了摇头说:

“换工作确实是想挣更多的钱,我是缺钱,可我不会要你的一分钱。你的钱都是你一分一分用血汗挣回来的,它属于你和你的家人。咱俩之间不要掺和进去钱的事。”

“好吧,不谈钱,窝在民旺是有些耽误你了,你可以出去挣你的大钱去。可是,换工作并不代表你非要离开我……”

“老同志,不要难为我了。其实这一段时间,我知道你也过得很挣扎很矛盾,我又何尝不是?面对现实吧,这不是琼瑶小说。你有你的家庭,我有我的梦想,而且中间还插进来一个花……插进来一个别的女人。这么复杂的情况,已超出你我当初单纯相互喜欢的预期,咱俩在一起,发展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静静这一席话,说得我浑身像被浇了一盆凉水,我竟无言以对,事实或许就是这样的冰冷,先前我只不过是被自己的欲望冲昏了头脑。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该做些什么。静静站起身,伸手捧住我的额头,轻轻在上面吻了一下,然后在我耳边说:

“老同志,我走了。多保重!”

说完,她决绝地转身离去。

浪又把我淹没了,只不过,这一次,我是掉在了自己的心海里。

就这样,静静走了,就像她猝不及防的来时一样,我还没有缓过神来,这一切就如海市蜃楼般又消逝了。

发呆了一会后,我也决定离开这间伤心的屋子。轻轻地带上酒店的房门,我不敢回头顾望。(未完待续)